【公告】有關版主近年態度之道歉啟事帖

最近和零四年認識網友見面，被對方反饋，說我近年的發言總是非常尖銳。他說如果不是同時認識現實中的我以及網路上的我，大概不會有人認為我是同一個人，他說我好像把溫柔和力氣全部用在現實生活中，我坦承，對。

 

我知道自己主觀。

 

主觀和有主見就我感受起來是不一樣的感覺，主觀比較堅硬，「事情就是這樣」並拍板定案，有主見則是比較有保留餘地的，抱持某觀點的此人認為「我個人用我有限的經驗判斷事情應該是如此，但它到底是否如此則不一定」。我熱情，但若擁有焦躁的情緒就成了激烈；我有主見，但當我尖硬，我認為事情無可轉圜，我便偏狹。我拿著自己的特質在操作，在現實世界我已沒有力氣時，呈現在網路世界的我是嚴厲並且偏激的。

 

 

今天要道歉在於，我知道很多人在收看這個部落格。我對於「長期用戶」懷有愧疚：對不起，或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讓你們看的很痛苦，我想要鄭重的道歉。你們懷著認可並包容我的心情在看著我的文字，我卻沒有每篇都確定不傷人才出去，我陷在自己的情緒就無法看見自己──而近年我時常都是這樣的，而這點讓我確實覺得愧疚。

 

 

我寫不是為了普世的肯定。能理解我想要傳達什麼、和我有著雷同的小小快樂或感傷的人，這樣的「觀眾」人數比較少，也許這樣判斷有點武斷，不過我認為自己的審美比較不那麼大眾化，我會把事物層面剝得很細，（有時過於鑽牛角尖導致面目全非），我寫出來的東西假使能安慰到人，也是給這樣的少眾理解或者接納著，（雖大家並不完全同意我，但某些基礎是同意的），我的文字除了對我自己負責，發表出來，可以說只為這樣的少眾服務或者存在著。

 

我深信每個人都有自我判斷的能力，我在此說明我的「審美」，不論感想文還是作品，我深信每個人必定擇良木而棲，審美與我雷同者會繼續看著，審美不同者看了我的觀點覺得被雷，自會尋求他們所認可的人，我深信每個人有自我調適的能力。在這樣的基礎下，我不覺得我寫文得罪了不認同我觀點的人就要磕頭道歉，因為這個世界賦予每個生命成為他們自己本身，話說得實在很漂亮，不過我確實體認到，人本來就帶著自私軟弱無知等等普世共有的人格特質存在著，為了修造完全，（好硬的形容詞），或者說為了達到自己比較可以接受的狀態，必須要在無數的犯錯＋摸索中前進，而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接受自己一點都不完美並時常犯錯，總體來說是這樣。

 

 

為什麼要提到這部份，是這位網友跟我說，他覺得我做為一個「公眾人物」必須要有模範，引據確實，再次，對讀者要負一定責任等等。

 

他提到了我做為一位「擁有親衛隊」的同人小說創作者的公眾責任。

 

這位友人說我擁有親衛隊時候，我覺得很誇張，以故笑了出來，可她表情很嚴肅，接著說，「妳也知道網路上有讀者(網友)確實是非常崇拜妳的」，我說我知道，但我並不覺得應該要把這事「特別的看」，因為我確實是個普通到不行的人，會犯錯、有自己的偏狹，就是……我覺得我不必被特別的看，因為沒什麼好崇拜的。我也深信每個人擁有完全自救的能力，所以我並不覺得看我文章的觀眾比我低劣，（友人說世界上存在著完全沒有判斷力的網友存在，他們會盲從並對相信的作者之觀點全盤接收），他們和我一樣擁有自我判斷並且修正的能力。看（網友）與被看者（我）是沒有差別的。

 

我接受自己會偏激，那是認知自己的部份，我想要接受完全的自己，所以這部份是我的份內事沒有問題。但當對我懷有友善的人告訴我，我這部份的扭曲（偏激），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我拿著自己這張臉出去說了話，或許傷害到了人，這便是無論如何都必須道歉的事。

 

 

*

 

我對這世界上存在著的傷害感到無奈。我對自己必定會去傷害到人感覺無奈和痛苦。可是我也清楚體認，理解並不存在，而人只有從自己感覺出發，這就好像矇著眼睛打地鼠，你一定要打，現實生活中你不可能不和人交往對人反應，可是你只能用「配備不全」的感官去感受地鼠在那裡，沒有所謂絕對真相的存在，世界存在的只有無數相對的世界，我這不是悲觀論，而是我接觸這些相對的世界要對待他們，很難不誤傷人。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要對人能夠溫柔，是奠基在一個又一個（令人挫折）的經驗值上的。

 

 

有一點我必須澄清：我罵完了人或者說口氣嚴厲的判斷完，不會繼續懷抱著「事情就是如此」的狀態繼續看這人或這事。我會非常想要尋求不同看事情的角度，看別人重新照見我已經看見的。

 

世界就這點有趣，對我來說。

 

 

*

 

 

這位友人跟我說現在有的網友根本沒有耐心好好看完一篇文章，所以我寫成這樣可能沒有多少人會看完，又或我把人看得太理想，並跟我說他把人分等級，世界上存在著可以自救以及到死都不會悔改的人，他說他把人分等級之後，自己只能在中間，會令人感到難過。我知道友人的善意。

 

 

我做為一個讀者，也是有把作者分等級的。如果用三級來說，第一級當屬最好，對我來說是像川端康成那樣可以寫出人類所有層次的作者，在他作品裡面最亮的光芒會和最污穢的並存，交互碰撞，展露出所有的層次，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那樣的美，那很豐碩。醜惡和美善都厚實，很精緻，很幽微，川端不給判斷，作品也沒有結論，但作品給人飽和感，就是那是一個很豐沛的整體，儘管所有人事都發散。我個人審美在我看來一級的作家，他要有這樣的容受性，他的世界承受了所有的面向。

 

(村上春樹對我來說是介於一和二級的。)

 

我做為一個讀者，同時也是一名創作者，如果要用我的標準去看我自己的作品，我連第三級都構不上。這是真的。我在每個階段創作都已經是我的全力，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連第三級都排不上，這不是我的自謙，而是我真的看過非常非常好的作品，《咆嘯山莊》《斷背山》《砂丘之女》……看完真的是震撼並且感覺飽滿，世界上能夠有這樣的作者存在，我已經圓滿了。能夠看到這樣的作品，我已經被補完了。書寫是肯定經驗的。這個作者因為珍愛人、肯定人的感受和經驗書寫，接收這份善意，有時候光是看見它，就叫人淚流滿面。因為這個作者看見了這份惡，勝受了這份苦難，還要站在那個幽暗處，指給你看，或者在書中還原那個過程，那真的是光想像就叫人震動的事。不愛人的人不會做到這種程度，不珍惜人的人不會做到這種程度，可是這個人還是寫了，這種時候的傳達是善，沒有評論的包容所有歧異存在的善，很巨大，謙卑所以巨大，因為卑微的給人踩著，所以聖潔。

 

 

蔡依林被訪問妳有什麼別於他人，她堅定回答「毅力」，魏德聖導演則回答「不怕死的憨膽」，可是我認真的想了很久，還是回答不出來。要論任何人格特質，都有把該特質發揮得比我更出色的人在。我確實擁有限制，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接受自己的普通。或者平凡。

 

這對於想要追求卓越的我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至今也沒有完全的接受。我確實追求一流，要客觀承認自己確實非一流，不會沒有感傷，也不會不遺憾。看到和自己年紀雷同或者大幾歲就在市場上大鳴大放的寫手，出色的傳達自己的觀點和產出作品，一方面中心感嘆他們過人的才華，一方面確實感到自己的限制，我拿到的不是那樣的才能……我確實不是那麼優秀的人。在客觀審查自己的時候，多少會覺得難過。

 

 

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呢？

還好，這個原點對我來說清楚萬分。我最重要的事，仍然是愛人：能否對人付出愛對我來說才是首要的。

 

深知自己的成立，就能夠清楚知道，能否成為第一流的創作者則非我生命必須，或者說我書寫只追求「我是否寫出我感受到的那個狀態，我有沒有精準傳達」，這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好比我看見了十分，對我來說我是否傳達了十分，我在意的是這個。是否被認為是一流創作者對我來說沒有那樣重要……因為我確實不是。沒有這個資質，也沒有這個才能。很遺憾，但事實真是如此。

 

我想，當我是個創作者身分，對這部份的我的救贖，就是讀者看到我的作品，覺得感動。有人確實收藏著我的文章，看了好幾遍，幾年都還是覺得觸動或感動；又或想要理解我的世界觀，除了我的作品去追我的評論文章追我的噗浪種種……這是最大救贖。對於沒有能夠成為(客觀來說)第一流作者的那個我，對於那個感傷的我的救贖。

 

 

 

 

文學對我來說重要，非常重要，在於它肯定了所有事物當下的面貌。文學肯定揮霍虛無漫無目的，它肯定了人的本質，所以文學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它不是理論或學說，每個人在此不必符合標準，你可以沒有目的人生沒有意義，你都還是被肯定著的。扭曲了自己的人生也罷，誤判了關係並且感到痛苦也罷，這些都是真實萬分的。

 

我想起了大江健三郎。年少就已拿下諾貝爾文學獎，活到年老時候的他說人生如果能夠重來，他不要二十三歲就成為小說家，他想要廣博的閱讀並且選擇自己的人生。我沒有頂尖卓犖的才能，可是我仍擁有生命，不是頂尖，所以沒有負累，我永遠可以轉頭回去面對自己的人生。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