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本芭娜娜欠缺的東西 (含天野喜孝展覽感)
我跟朋友傳達吉本拔剌辣(你幹麻這樣),她小說之雷,讓我極度不喜歡,我是這樣說的:
我看《白河夜船》,雖然有覺得還可以的地方,可是她傳達「未知物/未知狀態」的功力讓我很噴,她小說裡面有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FU 我覺得很怪。
友人回答我:
把一種感覺很嚴肅的說出來也是一種風格。日本人常常是這樣的。摔破了一個杯子就一臉地球快毀滅的神情告訴妳「我……很悲痛!」這樣。這種認真法。
我繼續說:(重整過)
我覺得吉本的東西很弱。我說的弱,就是文章說話的那個人格還有文章的複雜度(往下的深度)。
柔弱的女性承擔人性的醜惡面,其能夠往下的深度往往是讓人讚嘆的。女性有「視醜惡為正常的優秀能力」,而大部分男人沒有。可是吉本書中的女性完全不是這樣,看似強的女性骨子裡根本不強,弱的女性還是不強,我這裡指的「強」僅僅意味「容受人類(所有)的面向」,能夠容受越多,開的外掛可稱最大,這樣子。
所以妳說她破一個杯就覺得世界毀滅那種嚴肅,我個人覺得不是這不可以讓人認同,這理所當然可以讓讀者認同,作家哪一個不是寫自己偏頗的世界,可是我覺得吉本欠缺了一種品質,她欠缺的是「把感情寫到自然,完全滲透讀者,自動使讀者心有同感」,那樣的品質,造成她文章常常有一種尖銳且可笑的說服感。
吉本想要傳達自己不是這麼無知這麼沒有才能,可是讀者看起來就是「這樹根本沒開花,但樹為了要證明自己並非弱者,就裝了一樹假花給大家看」,那種可笑感。我覺得吉本的意識很小學生,就是停留在那種「我是最好的,但是我清楚我不是最好的,可是大家還是要認同我的好」。
她的文章我看起來總覺得作者是不是很自卑啊?不是自卑有問題,不能承認自己的真實面,還要穿上作家的防彈衣證明我不是不可愛不成功的,然後在文章裡面當背後靈無所不在,那種意識我看了就很想巴(你幹麻這樣)。好的創作者我覺得其作品不但要讓讀者有共鳴,甚至是要有「挑戰讀者」的高度的。就是大家都覺得很歪的東西,作者有本事把它說出來,讓讀者閱讀時完全無知無覺,很過癮的追著看,感動顫慄巴拉拉等。當讀者放下書,照鏡子一看,自己已經歪了。
沒有這種豪氣不要想來當小說創作家,創作家是要來改變世界的!(拍桌子)
(最後一句是我個人的政治正確哈……)
跟友人這樣說以後,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我一直在想是什麼奇怪,最後我終於知道,我認為吉本「作為一流創作者」欠缺的那個東西,我在跟友人傳達時,我傳達錯誤了。不是那個問題,可是要叫我再正確的形容一次,我形容不出來。
隔幾天,我去看了天野喜孝在當代藝術館的展覽。
天野喜孝,不用我介紹,在動漫界的人都知道他是誰,(不知道麻煩去辜狗一下),我對天野喜孝印象深刻,是台灣劇作家也是作家的袁瓊瓊,她說她看天野喜孝的
畫,覺得他的畫一直都有一種非生物性。「沒法給人感覺他的人物活生生,卻也不是死的,是存在之物,但絕對不是生物」。袁瓊瓊說她時常會想這個作者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可能什麼也沒有想吧,「像他畫出來的人物一樣,只是假裝自己是個人類,並且極度的、用一種超乎人類可以到達的安靜,假裝注視著看畫的人,彷彿我們離他非常之遙遠,並且已經死了千年」。
我看到袁說她對天野喜孝的觀感,非常震撼。震撼在於,我雖然看天野的畫一直覺得他的畫有一種很強烈很不可名狀的東西在干擾我,可是我無法說明它是什麼。
這次去當代藝術館看他的展覽,我看到他的自製短片。用原畫下去編製的。「貝殼」(什麼的抱歉我沒記起來)還有「鳥之歌」,第一支我從一半開始看,第二支我全部看完,看的過程中,我終於知道吉本巴娜娜欠缺的是什麼東西,對一流創作者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可是吉本巴娜娜沒有),叫做「寫(導)畸形為正常」的能力。
有看過這個展覽的人不知道對天野喜孝這兩支片子感覺如何?我看片子中間,覺得這真是一個偏執的人。他的世界觀很令人窒息。兩支片子,環繞在「愛」上頭,用的素材是死亡、暴力、性……
片一,是講男主角為了要尋回母親的生命,拿著當年送給母親的貝殼,希望找到永恆的生命讓母親復活,到了異教徒女神居住的洞穴,結果和她相愛。相愛過程的最後,男主角因為恐懼所以把女神給殺了,(是不是因為恐懼還值得商榷),於是不能打開的棺木飛出許多的黑靈,將男主角變成永恆的生命,是女神給他的懲罰。男主只能搭著幽靈船,和黑靈七百年一次踏到陸地,然後繼續在無盡的時間裡過活。
這次踏上陸地的時候,世界衰頹,男主碰到一個女人,於是講給她聽。他們理所當然溫存,結果女人展露出女神的臉,她正是女神。她毀滅了世界。於是這世界只存兩人。
這片子過程我無法記全部,(因為當時走到當代美術館就陣亡了),我模糊的印象是,最後兩人雙雙斃命,因為男主再一次想要殺女神,此次終於得償所願,他愛上女神的那一刻就能殺她,但也導致自己的死亡。結果男主的生命重新輪迴,這次到了世界,他走到河邊撿到貝殼的化石送給母親,母親快樂的笑著,轉過來的臉正是女神。
男主角從一開始的母親就是女神嗎?我不知道。(因為片子重一半開始看)
但女神最後變成男主角的母親時,我頭皮發麻,心想這女人真是殘酷得不可思議,她的深愛致使她消滅了男主角身邊所有的關係性,她就是一,他們就是一。這個世界完全沒有出口,沒有空氣,殘酷(卻也絕對)得令人窒息。「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是錢鍾書的《圍城》片摘,然而天野喜孝比錢鍾書還要恐怖的是,他的世界一開始就是完全封閉的,沒有其他人存在,片二的男女主角也這樣的,他們手牽著手向著虛無前進,兩支片子,男女主角最後都用某種方式相守,可是他們「在一起」的感覺比「分開/死亡」還要得不到救贖,可是(或許)對天野來說,那個絕望和沒有出口本身才是救贖。愛是沒有出口的,可是你也可以說,那個沒有出口的世界存在,它本身成立就是一種救贖。
我看天野這兩支片子,回想的時候都會寒毛倒豎:因為扭曲和畸形。可是天野厲害在於,他呈現的這個世界,讓你覺得完全正常。
陪我看展覽的朋友是一位看到文學皺眉看到哲學昏倒看到歷史一定會哭給妳看的那種人:她完全沒有藝術細胞。但她看完片子跟我說,這作者的女生都畫得很奇怪。我說怎麼個奇怪法,她說,「她們像人偶一樣空洞,可是卻有著無比的存在感」。我佩服到不行,就是我的友人比我還正確的指出天野的特質,就是,「他的東西再畸形再無生物性,可是卻有著無比的真實感/存在感」。
這種特質,一流創作者一定要有。
藝術家的內心世界,我相信越突出的那一種人,是越偏執畸形的。因為他走到了沒有人走到的骯髒醜惡地方,還要站在那裡,指給所有人看。懼怕「被社會排斥」的人不會走到那裡,「想要求得社會肯定的人」也不可能走到,那是一個沒有路可以出來的世界,可是藝術家就是到了那裡,以人類可以到達的安靜、凝靜的目光注視著外界。
「彷彿我們距離他非常遙遠,
且已經死去了千年。」
這兩部片看完我整個覺得很佩服天野喜孝~
畫面優美外內容雖詭異卻讓人接受得心服口服
內心有給他撼動一下
很高興看到這樣的留言^__^
我對天野其實不熟,我是非常典型看書多過於看影像的那種讀者。可看到他的片子,第一個想法,其實就是「這個人內心世界非常強悍」,這樣的印象。
五月時候很開心在學校找到袁瓊瓊小姐的四本《情書》系列,發現最後面的話在裡面
有耶。
因為看到你收藏我的天野喜孝參展文所以逛進來了
雖然我很喜歡吉本芭娜娜
不過一個作家/文本 本就有各種評價
所以喜不喜歡 不是重點
重點是
我覺得你的論述中有句話讓我很困惑
就是你所謂”導異常為正常”的說法
這句話其實是很霸道的二分法思維
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 人性中又有各式各樣的部分
精神與肉體的交纏更產生出千樣百種的行為模式
何為異常?何為正常?你是怎麼區分的?用誰的標準?
這與其是你說的”政治正確”
不如說是一種亟欲回歸集體秩序的不安感
排除病弱與枉死 因為那會引起自身價值的不榷定感
為了避免懷疑自己 大多數人都選擇轉開眼睛
或者如你般企圖”導正”
但這一切有必要嗎?這種主流價值的粗糙分類合理嗎?
你可以欣賞杜斯妥也夫斯基那樣的大格局大筆觸
但沒有必要排拒太宰治或桐野夏生的表達方式
所謂的病 所謂的異常 不過是我們體內人格某種特質被鮮明化突出罷了
要突出自己 是要付出代價的
要將自己歸納為安全正常的那類 也必須犧牲某些東西
但重要的是 我們是否有自覺 是否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價值為何
而不是藉著否定他者的價值來藉此穩固自我
那並不是真正的穩固
只是一種僵硬的恐懼
也許我有誤解你的地方
也請不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