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一】修正版《星霜》(橘友雅、藤姬)
傷在外者,必返其家。
一生寡居在外的和泉守夫人,終於是在人生最後一段路上被送回了左大臣邸,面對大臣這位地位低下的生女,人們默無表情,甚至想不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個人,臉孔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星曜一族的神話已經冷掉,並且碎滅成灰,在他們忙著爭論,或鑑定,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屍身就在簾幕後承載著那些無關非要的厲言碎語。
那天,在家門迎接夫人返家的,是春日的冷雨。落在屋簷上,落在行路,很冷很寂,十分安靜。
許久以前,當星曜一族的當家公主足夠脫離那場大戰的烽煙,走到成人的圍地,橘府的少將便來了。
面對眼前男人提出的婚約,彼時他們之間只有一步之遙,這樣的距離,足夠放下許多東西,或者一句話填滿,也就夠了。素知彼此懷有莫名情愫的一些關係者,好比少將的舍人,星曜姬的使女,莫不滿懷心安的感嘆,期盼行路終有盡頭。可公主開口,在任何人之前,讓距離終成瞬間。
只因愛你該愛的人叫婚姻,愛你不該愛的人叫愛情。
「若我應了您的婚約,少將大人,自此我便面目全非,不得分類了。」
這句話使左近衛府的橘少將沒能更進一步。
面對眼前這位始終聰明得教人頭疼的少女,面對自己的心,橘友雅頭一回收起他的一貫冷眼,在眾多追求者中,放任自己流露真正的溫度,可依舊沒能改變現況。籐花壯盛時,能使籐樹盛大至此的不是愛情,流落塵土散漫一地,一地的碎片,那就是了。
只是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公主,」少將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抽離了那些溫度,隻手撐頤,笑得嫵媚無比,「我從來都不知道,妳還在信仰著這些東西。」
女房們看著公主,女房們發急了。能讓這個男人開口求的……為什麼不答應。
但公主笑了。
透過簾幕,視線是那麼隱約,什麼也不確定,但橘友雅知道,她笑了。那雙純粹的、濕潤的,容易折損的紫藕色眼睛,笑來非常甜蜜。然後她說。
「友雅大人,感謝這麼多年以來,讓我如此的鍾情於您。」
後來有關這兩個人的是非,就陷落在五里迷霧中,模糊不明。有關少將的真意,左大臣么女的心思,眾說紛紜。尤其這個場景裡,大臣女兒最後一句出口的話語使橘少將笑了;長廉之後,他笑了,笑中有著他未見的,至美無常的易碎神情。
傳說中,唐國而來的牡丹只能開在南面,處以南即生,俾之他向則死。而這樣的性子,即是人主同樣不得叫它改向。人們都說,少將的禮服上,開了一種和他的性子相差最遠的花,而今這樣的花在華京上盛開,一朵開在皇城的庭園裡,另一朵開在左近衛府少將的禮袍上。
外界矚目的並非兩人是否結為連理,而是沒有聽過名字的公主拒絕這位最得帝皇信任的男人。橘府少將盡乎完美,沒有他不會的技藝、攏絡不到的人,與得不到的心,幾乎是稱心如意的人生裡,卻讓一位沒沒無聞的公主拒絕了自己。
有人說上窮碧落下黃泉,說法也許切合著戀人們的心,卻令他厭膩。當公主已經來到情緒從不上臉的年歲,思緒更寂,後來再也不會多說除應對以外的隻字片語。向晚的天空,暮雲很透,很輕,穿越了時空流佈在那裡,好像他們的時間,他們的距離,這麼遠這麼近;左近衛府橘少將與土御門邸星曜姬,自雷雨夜有所交集,偶爾少將會到公主那邊去,但總只是約會後想起,大戰以後,上大臣府邸的次數更是寥寥可數,以致最後就似那片向晚的天,那麼遠那麼近。
以為經受的到此為止,他回到他的俯視角度,而她回到她的;就有那麼一天,他發覺公主的心緒亂了。儘管仍持扇細緩地搖著爐火,笑意淡暖,極緩極慢的焙魚,春酒佳蔬一應俱全,伺候的效率未曾稍減,但他仍察覺她不同以往,且感覺的依據說不上來。
搏取女性笑容已是自己不經意的習慣,於是橘少將調笑著開口,問公主憂從何來。
似是驚動了,難以言喻的神情自她的面容緩緩散開,攪得一池春水斑駁,略顯遲疑,她開口提到了父親,似又覺得無地置喙,被緘封的話語寂了,使原本就沒有聲響的屋室,再度安靜起來。
那天之後,他沒再提起公主掛心之事,只是攔下使女詢問;幾天下來,終有人提及隻字。
公主提到了花。
友雅第一時間便能確定,公主說的是月前天皇賜給左大臣的牡丹,自唐國而來,來時枝葉扶疏,不知是否不適水土,當初一樹碧翠的茂木,現已萎黃頹喪,不滿月餘,便已凋敗不成其傳說中的模樣。
他對她說,如果是擔心那株花,他可以向大臣說項,自大宅要來它;只要她開口。眼前這個仍有細緻嗓音,纖巧五官的孩子,正要踏入她的少女期,此時卻沒有鎮日的聰慧大度,御簾後,她驚動了的身子掀翻了調香用的爐蓋───友雅第一次覺得,在冷眼以對的一生裡,他確實想要為眼前這位後輩做件事。
「真的可以要嗎?那株花。」
因為過度的在乎,少女細如織線的嗓音此時緊得像要斷了。少將露出他一如既往的笑容,沒有多說什麼,但那沉默使少女短暫的忘卻了瞬間,直起身子,像個孩子般傾到御簾前,隔著那層簾,雙手搭在他的袍袖上,忘情一如稚幼,「……友雅大人,實在是太感謝您了!」
公主有時間關心那株花,不如把那些時間拿來多多關心自己的未來吧。
那麼一瞬自己確實想開口,但他很快的收斂那些溫度,施施然踱回自己的位置中。
於是在他獲得大臣允許,準備遷花時,公主說請多一天的時間給她。
他聽到公主在那株花前說,我們走吧。
她說他很像那株牡丹花。
她說,牡丹只能朝向自己所認定的方位而生,即便是人主也不得要其改向的。這點,非常非常的像他。
如果真有所謂神聖這件事,也僅是安分做人吧。
看到公主,友雅想起友人曾經說過的話。完整承受作為一個人的艱難,那些限制,一個人在任何險難下所能蔽含的軟弱;他明瞭這個時代賦予女性的命運,出身決定一切的機制下,若不得父權青睞,作為一個人,便可以說是殘廢的了。
他未曾涉入,他旁觀。
原以為他對她唯一說過的好聽話,或者說,牽絆話,就是那句:想要那株花可以,只要妳開口。以為他們之間就這麼多,不會有人讓他留駐,同樣他也不會為誰傾身,這樣的他,在公主面前第二次開口,便要公主嫁來橘府,嫁給他;關於愛,雖然他是知道的那樣的少。
喜歡上一個人很容易,只要讓步就行。但到了讓無可讓的時候,他們之間也已經完成。公主喜歡上他後便不斷退讓,知道他不願牽掛人亦從不對誰交代自己,她便素不過問,不挽留,不曾說過希望他過得好諸此之類的話。
不願膩膩牽扯不休,不願殷殷冀盼至深。
她幾乎已經和他無關,因他同樣就是的。像他也從不過問她究竟是惜花還是惜人──是一樣的。
情到深處,最後會可有可無。那些波平輕緩之下的,曾經徹底碎裂,或是此生再不屬於自己的,一樁一樁滲進肉身,如此之重如此疼痛,最後會變成可有可無,只剩意志勝受肉身,意志勝受情感,也輕,也重。
星曜姬與橘少將,沒有讓謠言持續太久,或者甚囂塵上。
星曜姬要的很少,但她確實還有所求,這份冀求使她難得願意動用自己的聰穎去謀取,自京師全身退離。在謠言傳出眾多版本,分不清究竟是誰拒絕了左近衛府橘少將,公主下嫁一位即將要貶謫他地的公卿,他們往來很久了,男人無才無貌,僅有源姓,與純真的、應許會善待她的清澈眼睛。與空有籐原之氏的她,幾乎是最好的般配。
她大喜之日,橘少將不見蹤影。星曜姬已為人婦後,橘府的童僕也不見主子有什麼改變,只是笑容越發妖艷了,吐出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般,只是越發沒有人的氣息。
事實上,公主今日的退離並非沒有跡象。早在她尚未論及婚嫁,安倍晴明的弟子難得一次與她同堂論術──左近衛府少將在旁打盹──的場合,沉吟良久,這位有著紫藕色眼睛的少女曾開口問這位陰陽師,問他信不信宿命。
不其然她有此反應,宿命如何,她次次觀星,次次看盡,實在不應該再有這種問題;是時安倍宗師最出色的弟子微微凝結了,開口的嗓音淡漠如冰,「這已經無關相信不相信,事實不會因為你信任而產生改變,同樣不會因為你不信而不在那裡。」
是否打到要點,或者再度肯定了公主所想,很長一段時間星曜姬再也沒有聲音,只是簾幕後的男人張開了眼睛,好像不曾闔眼般,目光銳利;那彷彿圍獵般的厲氣,如絲如索,在陰陽師的語落後便在斗室內徘徊不去,之後的幾次會面裡,泰明曾不只一次看到少將這般表情。
偶爾少將也會上安倍晴明那裡去。
宗師面對偶來府上對飲的橘少將,有時提到星曜姬癥結的焦點,不免要揶揄少將幾句。說起來,雖任誰也不能得知,但這位性情倏忽的宗師的確會玩抽掉某人舍人,換上自己式神那種不太道德的遊戲。
「公主雖聰穎過人,卻是不願傷人的性情,她看到某些會發生的事情就在那裡,再早再晚皆會抵達,不免讓她備感沉重,別有壓力,……你時常在旁撩撥,也真是不解風情。」
「就算發生又如何?」左近衛府的少將微勾唇角,一貫冷眼,一貫漫不經心。
「啊呀,公主是見不得你有絲毫折損,所以仔細推演過後她不會更近你,」宗師笑了,那彷彿沾滿蜜水的唇角沒有彎度,一種非人的表現性,「遠不同於我,恐怕你就算因我捲進什麼災厄中,我也不會有任何表情。」
莫約是料到了,少將扯起一貫毫無溫度的艷麗笑容,彷彿所談論並非他關注的,沒有想要擁有的東西,沒有誰都沒關係;不會為誰易改的他,同樣以這樣的笑容面對星曜姬,挑起魅人的眉眼,露骨的問他想要知道的問題。
「若我有了意中人,妳想如何?」
簾後少女只是微微偏著頭,不假思索的直言:「您會砍斷她的羽翼,斬除她的牽繫,直到此人眼中只有您,並且,就算此刻您要往火裡去,也會拽住她,直到燒完了她,也燒燬了自己。」
橘友雅撫額大笑。
「如果此人是公主你,又將如何?」他直視著她,平日一貫慵懶的眼眸中,此刻正靜靜悶燒著別有溫度的星火,如索如絲,滿沾危險的氣息。
而她微笑。
「您已經有我了,還要那麼多做什麼?」
橘友雅聽到這句話笑了。不似尋常那艷麗卻無溫度的笑容,他是真的在笑,像得逞什麼似的;她真了解情勢,了解他。
她的嗓音緊了些,怕是微微賭氣了。
「別顧著笑,我可一點也不覺得這件事好笑。左近衛府的橘少將大人。」
「哦哦,那真是太抱歉了……公主的不解風情不是一天兩天,要聽到這種程度的情話可不簡單,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太意外了……」
少將想起幾日前晴明提起的事情,那時候宗師問他,你以為人若想要窺得天理,怎麼窺。而他沒有興致回應。
「上天不可能毫無緣由給予一個人能力,再堂皇的理由都不可能,去用以僭越自然界的秩序。秩序是不可逆的,人一但企圖逆秩序,就得有所損傷,有所交換,再有能力的人,都無法逃避這個法則。」
「你想說什麼?」
「想要告訴你上天是開了什麼條件,才能容許人類觀星,搶天機,而這個人一但決定要看,就永遠沒有為自己扭轉天命的餘地。」宗師極富興味的瞅著他,目光如冰。
不能阻止自己的看的到,同時知道世界需要這樣的她,所以她只能在所有人都沉沉睡去的國度裡清醒著做夢。那一刻,少將想起了宗師的言語,想起牽絆住這個少女的命運。
命最苦,心地最善。
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便能觀星。
他不會不知道眼前少女對自己的珍惜,而這種珍惜已遠遠超出男對女;本身環境影響,星曜姬對人類世界的劃分並不特別在意,與其說以女性的身份傾慕男人的他,更不如說是個體對個體,純生物性,他是她非常重要的人,戀人以上,不僅親人,而遇上對他不利的情境,這個少女,便會帶著對他的關懷與憐愛,完整退離。且她也不願意他本身再來碰觸,單單對他的這份情,是唯一專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固執認真,難以說服,但他不會想要更動她什麼。
戀愛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孤單的事情。
少將不要多,這樣也就已經足夠。
她知道他什麼時候說謊,什麼時候說真話,知道他的感情,……此時此刻,已在這個世界上,離他最近。
星曜姬離開京師後,他來到她的舊邸,對著一園已被交付給他的牡丹,開口說了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她離開了,你們也跟上吧。」
不到月半,牡丹競相枯萎,死得沒有一株剩下。沒有一株願意剩下。
面對這傾謝一地的流華,他一貫冷眼,一貫漫不經心。少將遇事如何,也沒見著牽扯草木的。尤其是開在他袖袍上的那種花。少將面對友人的言語,頭一次沒有表情,沒有笑容,艷麗的眼眸,是越發的冷了。
素知兩人逸事者都預料左近衛府少將與星曜姬自此形容陌路,此生應該就這麼過去。
現今已為和泉守夫人的星曜姬產下一子,並且逐漸在那個遠去京師的小國,習得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故事到這裡為止,很長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聽到這兩個人同時被提起的消息。總是笑得傾國傾城的男人持續流走於芳叢中;而擁有籐原之姓的大臣么女,便是如水沉寂,不爭不怨的迎接這個時代所有女性的共通終局,相夫教子,人生就在這些標的物身上壯盛後黑褐枯萎,然後落土化去。
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開口要過什麼的公主,第一次開口要的,是牡丹,而再度開口,要的就是她的夫婿和這遠去京城的小小圍地。
小國沒有鬥爭,終年暖陽,平和得不可思議,夫婿不適合弄權鬥爭,他只適合理理小政,管管耕漁;她同樣不適合華京圍獵,較適合炊飯守門,補綴袍衣,未滿兩年的和平時日,她與夫婿度過了人生至今最快樂的時光,他們的笑容滴落在時間的長河上,甜美靜謐。
原以為人生應該像這支流在鄉里的歌,飽暖豐平,卻沒有想到,這份平穩如此之短,雷雨裡,她人生之中最後的災難來了,海嘯捲走了她的稚兒與她的夫婿,留她一個人守著棺木,守著回憶──那是年少夫人開口用來成全自己,疼愛自己的東西。
人生不能有更大的玩笑了,安倍晴明聞得消息,只是放下酒盞。低聲吩咐了幾句。
於是宗師的弟子,這位昔日的八葉‧安倍泰明,見到了重新出現在京師的左大臣么女,雖不明原因,亦不明她為何會回到這片土地,從她的表情任誰都足以判斷:她絕非自願回到這塊星曜一族奔生赴死的舊地。然細節如何已經不重要,她畢竟是出現了,躺在牛車上,午夜時分送到晴明邸。
安頓她不是太大的問題,甚至在小國已經傳出她死亡的消息,只是要如何說服她活下去;受命於師傅,泰明頭一次產生了棘手的感覺,站在客觀立場,或者本身性情,他傾向讓她死去,世人以為活著才有可能性,但她這一生已達成使命,且據之以生的東西已經失去,而他認為不該再承受不屬於她的時間,她的命運。
月明的夜裡,他一如既往的端來膳養她的湯藥,問她,是否要選擇繼續下去。
和泉守夫人搖了搖頭,貌美的臉上,有著不符年紀的疲憊與安靜。
就在泰明終止對她的養護,不再用任何形式繼續她的生命,某天夜裡,男人淋立夜色,破雨前來。他身著武服,配長刀,顯然下朝後便直往這裡,驟雨不斷打在他身上,俊美的面容沒有表情。
左近衛府的橘少將。
這個時候,男人已娶了一名大臣二女,走入家族聯姻、宮廷權力鬥爭的牢籠。是不該相關,不能再相關了。
故人前來,和泉守夫人聞聲出室,同樣沒有開口過。很長一段時間,男人便站在那裡,沒有動。青絲凌亂,墨服通透,拖著濕淋淋的身軀,和她相距不到五尺,呼出的吐息在冰冷的雨夜中凝結。
泰明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淚。
好像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這位系承星曜的傳人真正為什麼哭過的記憶,連同行使女也不斷對他提及,失去自己的夫婿和骨血,和泉守夫人同樣沒有流淚,她穩當處理後事,平撫災情,之後就坐在棺木前面,不曾稍離,最後黃土淹沒了她生平摯愛的兩個人,她也只是瞬間將目光旁視,讓淚水在眼眶中乾涸。
但在那個雨幕裡,這位堅強練達的年少夫人看見男人的眼睛,冰涼如瓷的臉龐開始神色透明。從橘少將的眼中究竟傳遞什麼訊息,旁人不得解,又或者他這樣站在雨中,也就已經表明一切,無聲的雨,他們誰都沒有開口,但沉默並沒有持續很久,僵局就在夫人的眼淚中打破。
從來不哭的左大臣星曜姬,源氏的夫人,那一刻流下眼淚來。
也是那一刻,男人笑了,他沒有開口,只是持續看著她,直到她哭乾了眼淚,才撩起袍擺,對著這位年少夫人長揖拜別。
至頭到尾,沒有再更近過。
愛情只是自戀而已,到這種程度尤其自私得令人費解,幾乎讓人存疑,這究竟算不算得上愛情。
為人父,為人兄,一直到似為她的情人,她的男人,橘友雅陪伴在星曜姬身邊的角色不斷改變,也沒有見他收斂自己的行為過。但這個牽絆是抵定的。沒有情詩,沒有蜜語甜言,沒有讓人臉紅心跳的春宵,也沒有豔冶的芙蓉帳。
人們都說少將沒有愛上星曜姬,他們不是愛情。
他是一個生在官家的男人,有生活,也要吃飯,有需要,得計量。左大臣邸之外的地方他思謀的總是食與慾,往往來到公主這邊,即便是假寐,也是真正歇息。從友人那邊得知公主不可能爭取他的原因,明白她的心,一直到求婚,遭拒婚後也毫不在意;他不是火焰,他沒有那種可以懷抱可以燃燒的東西。對他而言,求婚僅只於形式,她完成她自己的,他也得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他的;而如他所想的是,她的確實拒絕。
收起美好的童話,左大臣的么女很早就過了這道門卡,踏入成人的圍地裡。一生看來沒有什麼大重點的星曜姬很早便嫺熟這個宮廷運作的秩序,與女性在這個時代下共通的命運,她不曾抗爭,也不曾嗤之以鼻,只是隨月光要照到哪裡,她便全盤映現,不塗改,也不強求更多,就在那一個切面上全心全意的過活。
這點,和橘少將是極為類似的。
不會塗改他人的公主,永遠是最得少將信任的人。
遇事總全力以赴的她,遇事總思量著該如何出力最輕、也最快活的他,星曜姬與橘少將,兩人其實十分相像:他們要的東西很少,這一點非常相像。
年少的夫人從小國返京後,沒有讓太多人知道消息。
少將沒有進一步安頓她,夫人同樣沒有進一步與他接觸,說過什麼話。關乎自我意志的生死大事,和泉守夫人明明為之牽動了卻對男人再無反應,面對這位永遠是自己例外的小公主,少將同樣沒有為之改變,或多做什麼。
就像林隙間不經灑落的陽光,他們的關係一直很淡,淡到好像沒有,淡的幾乎無法判斷。一步之遙,那把燒不起來的火,沒有血緣也沒有約定,只能面對南方生長的花,……阻擋在他們之間的,是很沉很重的東西,拉著她也絆住他,使公主無法解釋,甚至無法說話。
於是相見無言。
面對身在京師,命運卻迥異的兩人,安倍晴明曾經淡言:「少將這一生擁有過幾位情人,在她們面前火熱如焚,是可以燃燒的男人,但他確實也有不敢攀折的花,唯一的一朵,而今這朵花已幾近夭折。」
和泉守夫人調養痊癒後,他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面。
偶有通信,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一次兩次,後來便陷入長長的沉寂。
傳說中唐國而來的牡丹只能開在南面,俾之他向則死。此其骯髒不回之本性,人主不得屈之。這是開在橘少將身上的花,人人說,是和少將完全迥異的花,可因其風華絕代,唯此男人襯之,漸漸的,滿朝文武,只有他配此花。
但是永遠沒有人注意過,橘少將的禮服上,其實開了一種和他的性子完全合拍的花。
最後一次這兩個人見面,是在春天的遊行中。
通明的燈火,滿川的遊人,他們不期而遇,那個時候少將彎身行禮,和泉守夫人盈盈拜謝,遊人如織的路途上,未歇數秒,兩人擦肩後直往前去。那天圍住他們的,還是春日的冷雨,滴落在時間的長河上,滴落人心,無聲的喧囂飽和了空間。那天,雨持續下著,清清冷冷的細雨。
繼而,替兩人故事收尾的,是她的死訊。
在和泉守夫人的人生最後一程上,沒有見到橘府少將的身影。唯一一次的大喜,與唯一一次的葬禮,橘府少將依舊正常維持著他的生活,醉臥在華京的琵琶聲裡。
橘友雅能言善道,一向給予人辦事牢靠的印象,但私底下的他,常常只做不說。
橘友雅是個不委屈自己的人,不會為任何人有所羈絆,沒有誰都沒關係,像人的手抓不住風。
有人說得知和泉守夫人已經死去那刻,少將笑了,這位一貫給予世間冷眼的男人露出極為罕見的,滿溢憐惜的表情。反正人們從來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也沒有興趣去搞懂,於是這番說法很快的被塗改了,易位了,說橘府少將根本沒有在意過。
而宗師的弟子什麼也不能明白。她唯一企求的,尚未盼到結果便已夭折,而今她再也不必思量,不必憂愁。他只知道這個做任何事都認真以赴的、從沒要求過什麼的女子已經解脫。
橘友雅能言善道,一向給予人辦事牢靠的印象,但私底下的他,常常只做不說。
橘友雅善於對待女性,所有舉止不過是不經意,且對女性慣有的慇勤。但很多人未曾注意到,這位危險的男人即使親吻女性也不曾彎腰或是低頭,而是將女性的唇挑到唇邊,姿態沒有低卑過。
橘友雅是華京內唯一養活御賜牡丹的人,他只讓它處南而生,從來沒有扭曲繁花的路徑過。
此時此刻,知道小公主已經離開之後,沒有觀眾的舞臺上,少將露出笑容。
他的愛情已經完成。從此再也不會被塗改,或是不得擁有。
(完)
註:非常歡迎留下任何感想。以上。
其實這篇大概是我看過最多次的文了吧
妳剛放上那時幾乎天天看,一到妳家就看
然後都忘了留感想(喂)
跟怎麼說呢
我也認為這對有愛
但那不是一般人說的愛
而是更為廣義的
他們的愛並非得在一起
而是知道彼此的存在就可以了
知道他在那,可以見到觸摸到
這就是幸福了
也或許是太多的幸福會讓人感到不安
所以公主只要求自己捧的住的
一朵花,一個遠離的場所
可以靜靜回想這思念的地方
這就夠了
當他將花送到她手上時
那就是愛了
於是她懷抱著那份愛離去
於是他送出了僅有的愛
「她已經離開,你們也跟上吧。」
這句話該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滿園枯萎的牡丹是證明
同時也是他的寫照
若心已不在,身軀也將腐朽
讓我最想哭得地方是公主見到雨中的人
然後落下淚的那一段
當她見到他時
也就明白他因何而來
即使沒說明也清楚知道
眼前的人會無條件接受她的決定
要活的話就一起
要死的話就由他來見證
此後的負擔全讓他來受
所以他來了
一個可以為她承擔生死的人
我想這就是橘友雅愛的表現
無論生死
他全盤接受
愛情是自戀,但每個人的愛情都不相同
他可以承擔她的一切,包括生死
而她只拿取他願意給的,即使只是一朵花
所以我認為他們都是幸福的。
他和她都是牡丹,都是看著同一個方向
都是處在相同的地方
(後面開始離題)
橘姐,原來看霸文王妳也有份!給我去面壁思過(指)
橘姐我覺得其實妳很純情(爆)
我沒有想過妳會這樣解讀文章,不過真是謝謝了,讓我知道妳看完怎麼想的,笑。其實這文章的兩個人都非常的任性,所以文中根本就是兩個人很委婉的在自己的範圍裡拉距這樣,但是呢,由於我把他們的任性一包再包包得很好所以好像包裹過度以致誰也沒看見。(爆)
從一開始就是公主任性(她拒婚),然後是友雅任性(親愛的妳要花嘛我可以給喔但是妳得求我^_^),接著又是公主,然後又是友雅……今天整理這篇我都笑炸了,因為文章(這拆成兩篇)都是在去年就寫好的,我只用做整理(成一篇)的功用,就可以像個旁觀者這樣事不關己的冷靜處理。(大笑)
其實友雅這句話很難講:「她已經離開,你們也跟上吧。」
後來我改成:「她離開了,你們也跟上吧。」
我這篇想講的東西很多,且寫得很內歛,完全不知道這樣處理究竟行不行?且寫出來也發現每個讀者看到的都不一樣(大笑)
就有那種「嗯?我明明拿出來紅番茄為什麼有人看成綠的」,不過我想就任讀者自行解讀啦,看到這樣的風景我也就心滿意足了。再次感謝橘姐的回覆!
我本來就很純情了(羞)
況且每個人對愛的見解本來就不同
就跟萬花筒一樣
構成的要素很簡單
可是每一次的翻轉都可見到不同面貌
這其實也是一種樂趣是吧
所以這篇只是二個人的任性文囉
不過愛本來就是任性的
只是這一對很龜毛而已(喂)
對不起我之前老愛看霸王文(罰跪拉耳朵)
就是因為每個人對愛的見解不同交流起來才有趣啊(笑)
沒有任何人的需要、想要和能要的會和你相同,就是個意思吧。作家林燿德曾經說一個作品的完成包括讀者的曲解或誤解,但是我覺得一定是,大家看到的肯定不一樣。所以不能說曲解或誤解,文章想表達的如果可以傳達到一點點,我也就很滿足了。
橘姐你要體諒我,因為我的文章不像你寫出來的賣座,你的文發出來每次都一堆人要留言,我的就幾乎沒有人要留。如果不是幾個固定的朋友或好心的讀者浮上來跟我講話,我會懷疑自己書寫的功力(是怎樣我已經辭不達意了嗎這樣)冏
不過,這樣我們的藍桃文寫起來,妳就只有去當雛森的份,我肯定就是藍染了呀冏
(一不小心又考慮到現實問題的某人)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寫友藤文我都比較能夠懂友雅在想什麼(至少是我文章裡面的那一位),這代表我可以寫藍染指日可待嗎(惡寒)?
我會被妳捅嗎(哭)
不過之前一直看霸王文是因為怕跑出嚇到人
不過有的文因為認識不深所以怕胡亂發言會被砍
所以默默支持
繼續如此以後就都跑出來鬧好了(巴→拖走)
不過有時後看妳的文總是會想很多
然後就開始陷入自個的世界
(抱歉老人的感觸總是很多)
我很歡迎妳講啊,其實就算沒看過作品,或者不支持文中主角,一個完全無知的讀者視線,反而能提醒作者更多。我覺得這是完全沒關係的。且我很歡迎本身是作者的人講,因為有的人真的不擅長組字句,但是本身是作者的人就可以要求了對吧,笑。
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既然要看文章就要看可以得到點東西的比較好,不管那是什麼,我大概是這想法的。很謝謝妳跟我這樣說。(笑)
註:橘姐你年輕貌美不要說自己是老人啦!A_A
可是我認為如過對作品奔身不了解的話
應該也無法全盤理解作這想表達的
不過雖然我沒看過SEED卻會看你寫的文
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誰是誰
當然不看SEED不是劇情不好
我只對人設有意見啊
(我對平井久司過敏)
雖然他的作品有的不錯
蒼芎的法夫納或是英雄世紀評價都很高
但是我看不下去啊
在下从之前在熊叔那里看到宵行足下的文后,一直为足下对人物形象的深刻理解与对文章质量的精益求精深深折服。
想不到在这里再次遇见,真是万幸。
但是这里的文中,《晚春》与《一直很安静》无法阅读,实在遗憾。
请足下一定再接再厉。
人物有深刻嗎?這對我來講,還是疑問。因為越抓,越推理,蒐集+研究相同類型的人在這種場合會不會有這反應,就越覺得,這男人或許沒有我想得那麼複雜。是我複雜化了。籐姬呢,長大後怎麼樣了呢,仍然是自我猜測版本,也還是不准的。
所以對於這樣實驗性的成品,有人心心念念,還追來這裡留言,就夠了。感謝妳在百度留言,也在這裡留言,看到文章被回覆,不論是多久寫的,對我來說都是感動。所以,謝謝。^_^
因為你的留言,隔了一年以上重看這篇文章,
我看出很多很多的破綻。很多地方寫得太過了,
「解釋太過」,而不是完整的去說一個故事。
這些處理的不好的部份,
應該都會成為創作下一篇文章的養料吧。
謝謝你,我也收穫很大。
两年后再回来看文(眼神死)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开始有点别的想法……虽然废话一堆很
对不起宵行大人,不过……嘛请无视在下就好。
以前在下是把这篇文里面的藤姬理解成“成长后的、将来的藤
姬”,但是现在看起来总觉得其实相比起原作里面的藤姬,她理解
得太多了……虽然您说为了文的情节而把藤姬拉过了,但是在下认
为有点拉太多了,藤姬多少有点理解太深、太会处理友雅的行动的
感觉……(非常对不起请尽情地痛打在下吧,但是这样有种您为了
情节其实是在原创角色的感觉)
所以藤姬拒婚那段……其实除了您上面说的“两个人的任性拉锯
战”,在下认为也有“藤姬比起通过婚姻的纽带和他连在一起,更
希望不要因为婚姻(责任/名义/仪式)去给他负担”的动机啦……
呵呵,其實當時寫的友藤後來我去看都有很大的bug,除了我自己提到的上線搞太高,對於人物表達情感的掌握我也處理不好A__A 所以妳也不用太嚴肅,只能說當時已經盡力然後現在笑看種種(?)這樣,
是有想過當時寫不好,現在再去雪恥寫一篇,不過我有一篇已經把友藤寫到結婚了,後來我自己覺得那篇就夠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