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鵬之翼 拂曉之虹‧章三
蟄部〈乘鵬之翼‧拂曉之虹〉
〈章之三〉
「我終於知道你希望我來的原因了……利廣。」
沉吟許久才吐出的字句,讓名為利廣的男子抬首望向眼前的少年──雁州國延臺輔‧延麒六太。
乾季乍臨,北宮浮出水面。奏雁使節此時正位處青島上的芝闕。
儘管上午的典禮準備及參與已費他們不少心神,兩人現下卻無心情各作休息。
陪同宰輔出使的朱衡稍早已被六太遣去同供王商討貿易事宜,因六太雖貴為宰輔卻不精貿易制。本應招待他們的供麒先是處理過司裘等上報,之後也被王傳喚至燕寢區,忙得不可開交。開國初本就冗忙,而他倆皆屬隨意不拘之人,供王沒令人伺候便已讓他們覺得倍感輕鬆,的確,六太在過分講究禮儀的女官面前會覺得拘謹,不過這些細節都不是現在的他們所關心的真正重點。
「怎麼突然這樣對我說?」
利廣輕笑著拈起碧玉酒盅,卻被六太搶了去,惹得他苦笑。
「怎麼了?想要小杯子就說,又不是不會拿給你──」
「誰沒杯子啊!我只是想說喝酒傷身……不准喝酒!吶,要喝酒的話這裡只有『玄酒』奉送,再多就沒有了。」
少年嘴裡嚷嚷著,邊把整壺白墮鶴觴大喇喇的拿到欄杆外──手腕闊綽的倒進湖裡。
利廣扼嘆。
「白墮鶴觴」是範西國只流皇宮不傳外的頂級美酒,淬之桂魄,十年成一小盅,其珍貴自不待言。雖不知恭如何取得,因恭已多代君主無與範國建交,故能拿出白墮鶴觴待客絕對已構成恭前無先例的罕見頂禮。
玄酒啊……太古用以祭祀的水係水深色黑固有此稱。說穿了就是水,玄酒僅是美稱,而這冷僻詞彙唯深諳宮制者知曉,沒有一定的程度水準,便不能連這些細節名稱也記那麼清。
利廣的眼光有些銳利的掃過眼前對任何事物都不以為意的少年。外表有時的確會讓人產生錯覺,而延麒也無刻意掩飾自己稚氣,舉止懶散,但這並不代表其內涵也同表現般膚淺。
利廣不動聲色的鬆開高覆至頸的領口,低低呼出一口氣。
「老實說,我終於可以理解你會希望是我出使的原因,非常明白。」
六太輕道。
匟床的紅軟墊因他身姿下陷向外溢去,似是長久緊繃後陡釋,利廣見狀,神色微黯。
「抱歉,讓你想到過去不愉快的事了吧?」
利廣苦笑。六太暫默,隨及堅定的搖搖頭。
「我很慶幸是我來,因為我……很能夠體會供王所面對的難題。或許我不該這麼說,麒麟身分讓人民敬我護我,儘管我當初可能只是一個毫無經驗的毛頭小子。世界很現實,擔任宰輔的麒麟不管再如何無知總是神獸,故不管再怎樣都是高人一等的,可王就不同……一樣是人類,比較心或成見什麼的一上來,就毫不留情了。」
六太斟了杯水送至利廣面前。而見對方態度毫無轉圜的先下手為強,利廣只好端起玉卮,緩緩啜飲。
「我一直以為你剛開始的處境沒比供王好上多少。聽你這麼說,顯然是我錯臆。」
「其實也不能這麼說……一開始有麒麟身分掩飾我的無知,不至於讓臣下看輕,但時日一久,問題也就接踵而來。」
宮庭是人吃人的世界。
這嗜血之地沒對他手軟。處之峻切,將他拖進淤濁腐水,沒有實才內涵得不到別人的尊重,是不變的鐵律。
「但我記得你很積極的去面對這個問題,所以這便是你今天之所以能名重太山的原因。」
──也是我今天之所以希望你能出使的原因。利廣微晒。
雁之昌治首提的必是延王之精悍,而後是雁官菁英彙集予人的深刻印象。但代表雁之熾盛豐饒的關弓,其幕後黑手卻是眼前這位看似不斷偷閒、狀若散漫不拘的少年──關弓所在地之靖州州侯‧延麒六太。
王之治國綱領僅為大梁,其施政細要皆得由臣下完飭。延麒治州作風謹肅,審核之嚴,考覆之厲,公文案卷決不輕怠,輕徭薄賦,洗血冤獄,一旦牽涉至民皆罄竭以赴。延王即位不過五年便正式接掌關弓州務是他積極行動的首棋,不願被王餘蔭,不能容忍自己對國家毫無作用,延麒雷厲前趨,鞭求己身以最短的時間站到了君王身側。
他非有史以來治州最迅之宰輔,但以其年齡和在蓬山不久、沒有接受過相關政務修習來看,延麒天資之穎,絕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所以他才能坦然將自身真實面流露。因為拔群,所以無畏,權衡輕重,自在拿捏。是他的努力讓自己名副其實的站到了延宰輔這個高處。所以雁官沒有一個不愛護他,也沒有一個不為他的偷閒而感到頭疼卻又滿心縱容包庇。
這就是延麒六太,雁州國州宰,延王之翮翼。
「我清楚你之所以希望我來的原因,與供王會晤非常愉快,這點我得先澄清,免得你覺得因為自己的請求而害我被迫出使,我心有不悅。我要澄清絕無這種問題,我很慶幸今天來的是我。」
六太開朗的笑了。
想起那位讓他佩服的少女,延麒的笑容毫無陰霾。
「但有一事得提。我記得是要來北宮前吧,恭國塚宰與供王有段進退。」
六太續道,已可感覺得到他的心情已在收斂。
面對他國使節,恭國各級行政首長皆親自一一上前寒喧或依禮答應。在場面喧鬧時,供王曾下達指令予塚宰,而對方曰「諾」。
「我承認自己的確不拘小節,但君臣應對之禮不管在哪一個國家都沒有例外,撇去像尚隆那種本身不注重禮節的,雁官再如何心知肚明也不會違禮對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塚宰對於王的吩咐必須以『唯』來應答,而不是『諾』那麼隨便。」
父親或長上呼喚、吩咐,回答時不應說『諾』而要說『唯』,且必須立刻起身前去聽命。因『諾』之意義相當現今口語應答的『好』,『唯』則具『是』之意義,臣面君,須視以長上恭之,態度禮敬,故臣下禮答君主時皆以「唯」應。
宮廷禮儀曾逼他恐如夢魘。這種細節,六太確信自己永難忘懷。
「不得不讚服你的觀察力──或者我該問,你還觀察到些什麼?」
塚宰對供王的態度可想而知,但僅是單方面尚不至構成六太之所以能夠同情珠晶處境的理由。
「我覺得供王很沒安全感。雖然她拼命掩飾,我也得承認她的確是掩飾得天衣無縫,但近看供王時……那名女孩看起來實在很疲憊。」
不願讓自己的無知為任何人帶來負擔。
所以選擇獨自扛著責任,拼了命地設法要讓自己站起來。但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卻又兀自強撐。
少年暗握杯沿,神色一沉。
「供麒誓約時,雖一開始她被他的身影擋住,之後又因供麒的舉動而低首──但我聽到了她頭冠墜飾的劇烈撞擊聲,顯然是突然起立。一般麒麟誓約君主只要應許就夠了,顯然供麒行動不在供王預料,所以才惹她失態。感覺上供王性格嚴謹沉著,但隨便發生一件不在她預想應對範疇內的事都可引發她的失去自持,這種反應是否表示著……」
「夠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樣就可以了,六太。」
被制止的發話者沒再說些什麼。少年端起了水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啜著。
當利廣出言制止,其實六太暗鬆了口氣。
看著這樣的供王,他實在不願回想……很想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湖潮在退。
利廣感覺得到,潮水正在後退,梭巡湖心,漸遠漸淡,幾乎要聽不見了。它起落的聲音。
樹群集密,櫛比排列,流覆滄綠與藏藍,頹危枯死其間者腐朽豢苔,落拓橫倒,一柱斜破蒼穹。遠山淡日,春泥落花,他卻沒有心情欣賞了,晃漾的內心,一股不安在醞釀。
綠是濕潤的,光也是,閃神之際,一陣花香來襲。
風行大地。
沉默斥塞闕內。
沒人想開口,也不會覺得這樣的凝重有何不自然之處。
其實自利廣來雁同尚隆商議希望能讓他出使恭,六太便希望能見上供王一面。
尚隆並不打算與恭建交,故同意利廣,僅以打通貿易之名義讓自己出使。和恭貿易並非全無好處,因恭是十二國中商業之最盛國,儘管那是個常年易主的動盪國度,但其發展出完備的交易體制,確實是領先諸國,值得學習的。
與君主不同,他不採銖錙必較那套。
六太只是單純的想見見能請動利廣的王該是什麼樣的人物。
利廣柔洌並存,深沉難測。
他博愛,卻絕不過分插手個人之事。可為襄助災民不惜傾盡國庫,卻不會為了單獨一人援助出限,出一程度,要他多付出便絕不可能。
這是六太無法捉摸的類型,而尚隆針對他的疑惑則曾言「他不插手個人事。人得靠己身,等貴人而不自救,天下大亂。」
利廣長年羈旅各國,看似漫無目的。但顯然其手腕高卓,因資訊傳播不發達,要確實掌握該國動向並不是件在該地久住亦或暫居所能立即釐清之事,加上離開該國期間國情流變莫測,就算能於最短時間內返國稟其詳情,往往不逮遠方土地先一步發展,如何看透事理、進一步洞燭機先確實難以拿捏,而利廣掌之殊絕,已到了讓人駭聽的地步,故奏能在各國發生危難時先一步義援,利廣絕對居最大功臣。
能夠道出未來情勢發展而結果偏差甚微,幾近零瑕疵。這樣的利廣,令他敬畏。
所以能夠明白為何利廣會是那樣的性子了。然後會對能讓利廣認同的人投以特別注意的眼光,因他……溫柔又絕情。
活久,許多情感便麻木了。
尤利廣這般看盡常世者,其情感最深處可能是難以想像的冰冷。
所以當這樣的利廣出言請託時,六太真的很想一會供王。
然後看到的時候──
六太明白了為什麼會是她。
恭終於可能擁有一位有史以來治世最久的君主。
不再風雨飄搖,不再動盪不安。
利廣雖曾戲言他同供王皆火性要小心,但當自己看到供王眼神時,六太無從否認自己漫過一股熟悉的輕顫。
女孩瞳中的壓抑隱藏極好,銳氣凌釋,而她遭遇重任採取的手段,他更是沒來由的清楚對方內心的痛苦與之所以能無怨無悔的理由。
──極類似呢,宛若過去的自己。
當時的自己有著主君不著痕跡的護守,故他更加會以過來人的生命體驗給予供王殷祝,彷若與過去的自己交談,卻又不盡然是。
她很清楚活著的艱辛,很清楚負責任是怎麼一回事。
這樣的她對恭來說,夠了。
六太感激自己能來這一趟。
「六太,你對代鳳此人可具印象?」
低沉話聲一啟,把六太重新拉回現實。
少年望向桌几對岸的男子,對方正從冰壺中傾倒梅茶欲飲,惹來少年失笑。原來、原來……叫他喝玄酒還是太過為難了啊。
一陣笑意上竄,少年道。
「我記得嘛……他在北方國家一直都是位極具爭議性的人物。原本是柳國人,好像是因為犯錯所以被斥逐出境,輾轉至恭,進宮任職。代鳳這個名字是先代供王給的,似乎在給他這個名字時,也一舉給予他現在的地位。」
活久的益處也許也有──各國要事要臣皆可略知一二。
「──我曾參加先代供王的登基典禮,距今八十七年前。」
利廣再度開口。
「那是場難忘的登基典禮,令人印象深刻。」
六太取梨輕咬,身子因專心傾聽而微微前傾。
拖了兩年才舉行的登基典禮上,有名位階不高的將軍抱著數具屍體一路從皋門走至廣場前殿,走到所有恭民之前,停住,與王面對面。
他手中緊抱的屍形小巧,似是稚童,其中幾具焦爛,剩下者因氣候炎熱腐朽,惡臭難當,蛆蟲滋長,糜肉滲出的屍水淋濕了他的朝服,蟲爬竄其身,但男子既不揮趕也不面露任何嫌惡。
他立於一身白色禮服的王的面前,沉默。
在場者皆為此景所駭,廣場死寂無聲。
拖了兩年才登基,男子手中抱著的是──拖延的結果。
正當大家為這位敢死的將軍擔駭時,王脫下身上的白端罩,覆在男子身上──然後在大家的驚呼中把男子手中抱著的屍體接了過來。
「時間晚了,我無話辯駁。」
屍水將白禮服濡成腐醬色,腥濁汁液落如血泣。
「能不能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來得及愛這片土地的人民?」
蛆沿著王淨白的指隙爬覆,眼神毫無隱匿的望著眼前被自己覆上白端罩的男子。
「如果還願意輔佐我這樣子的王,不知你是否願意收下『代鳳』這個名?」
劉,斧鉞之器,鋒匕驃悍。
柳的他當下對這位恭王長跪。
「代鳳對先王的跪伏不僅只代表著他難馴的珍貴,更代表著一種跨越了國籍的,對人民的關懷尊重與真正的慈悲。所以這場登極典禮讓你記這麼久,不過絕巧的是你又見證了恭王的登極,而失蹤多年的代鳳也在登基典禮回來,只能說你和恭真的是有緣分。只不過這次情況與上回不同,代鳳沒有任何動作,也無意履行君臣之禮,因現任供王尚未取得他的認同。」
六太講述自己接收到的訊息,邊抬眼瞅著利廣,續道。
「……你在擔憂代鳳這個人的作用吧,我猜。」
不尚武、民性亦不勇猛的恭,對代鳳的鐵血忠直是大有好感的。
恭之地理環境除可利用的廣袤鬱林外,土壤川流幾乎比柳要貧脊,加上位處背山,飽受彤風之害,秋過蘋風冬具条風,歷來總與苦難糾纏不清。但苦難卻因此啟動了恭民生命最本初、最富抗爭活力的原始基因,經過世世代代的沉澱,迤邐為一種專有的地域性格。
壽命普遍不長,及時行樂是這裡人們常見的生命表達方式,國內少資源,便藉由貿易不斷向外汲取,商業制度大備。故與其大相逕庭、剽如鷹隼的代鳳能為眾人稱道正是他身上有著身段柔軟的恭民所沒有的──視死無物,直言無隱。
代鳳嚴行軍法,賞罰涇渭分明;他戰時冷靜果決,害民的伐令誓死不從。尋常時刻能與軍共飲共食,雖貴為主將卻依然能同下屬一塊浴血奮戰,戰後親自埋葬被殺戮的恭民,承受所有罵名。
儘管代鳳態度上的冰冷來自更多滄桑所凝彙,但他依舊為人崇敬。他不像一般朝臣明哲保身,見亂則隱居鄉野,代鳳力挽狂瀾的魄力廣為人知,這也得歸功於本人氣息的懾人霸悍,「代鳳」之名,其來有自。
但他在數代先朝的敢言敢為卻帶來了許多隱蔽的問題,先代為最。
被王直接賜字並無大不了,但接續給予的特權便衍生許多枝節。
代鳳被賜予了在朝議上可不用敬稱的特權,甚至被王授權可調度恭州國全部兵力,相傳的「代鳳」之意即是──代理君主,命令幾乎視同鳳詔,唯天子詔書能稱之鳳詔。
而經賜字,代鳳所下達的命令更是名副其實的「鳳詔」了。
任朝官者一開始都能夠在其職責界線內自持,但當他們為了任何原因開始越界時,界線便會開始模糊不明,而模糊久了,界線便隨之消失。
人有其身分義務,既任官,便有其職權規範。代鳳一生代表著為民而與王權直接衝撞的激烈,但當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抗爭至終,可曾驚覺自己早已越界?
他的敢直讓王予其特權,肯定其正義。但特權一開,人欲爭之,即使能夠暫持幾十年的平穩,那也是鉤心鬥角勢力間的均等,一旦某方崩塌,局勢必定變亂紛乘。
靈王崩禦前一年,霜楓宮曾發生規模駭人的大屠殺。
原因不詳,只知某天有恭民發現從雲海之下至路門由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鋪排,堆在路門幾乎與朝堂齊高的屍體因燃燒而散發出沖天的火光,燒了五個日月天,恭境的妖魔便傾巢而出。
先代恭史的最後一筆,便是這樁震驚鄰近國而聞名一時的「宸極失御」事件,是各國存在以來所發生、規模最大的喋血事件,而承接這個血洗王朝的,是創世以來年紀最輕的君主,芳齡僅只十二。
經過「宸極失御」事件,不僅各國對恭的評價驟減、貿易因此大受影響,連帶慘掃恭國商人生計,就連恭民也一概不提這禁忌般的四字,幾乎完全失去了對王的信任。
恭之新主的確是把一個從人民血裡頭打撈出來的國家揹在身上,無論先代的屠殺跟她有無關係,但數以萬計的恭民、宮僕死盡是鐵血般的事實,對於這一點,她責無旁貸。
「先王留下『宸極失御』的喋血事件,留下一堆各懷鬼胎的朝臣,留下一個麻煩的代鳳……我只能說這個王實在死得很不乾不淨,沒把自己那個朝代弄出來的東西帶走,禍害新王。不過每代新朝都是這樣啊!幫前面的人收爛攤子,然後失道時又製造出新一批爛攤子給後面的人收──沒完沒了、沒完沒了。」
六太毫不留情的批評著,利廣聽之啞笑。
「我真認為你在雁實在可惜,要不要到奏來做事?」
不必多言,對方便知自己想要說些什麼。
利廣笑了,和六太相處實在愉快。
「卓朗君著實抬舉了,我呢,督促敝國那見不得人的昏君剛好,去奏自取其辱這般事諒我不敢為,光是和奏官站在一起就被比到天邊去了,您實在多心,想太多、想太多了。」
六太搖搖手指,大方拒絕。
「我以為奏會把工資算得很清楚,不會把好幾份不同性質的工作同時叫一個人做盡,污他好幾份工資。」
利廣同情的笑了笑,隱約露出算記的眸光,只可惜眼前的少年臺輔全然不識,單純得緊。
果不其然,此話深深刺中了六太的痛腳。
「對!我要抗議!!」
六太一臉少見的激動,按捺不住地破口大罵。
「大雁律明定使節由春官宗府任選……根本與宰輔無關!我可是州侯,天天批公文就快要沒時間了,偏偏我認真時沒人瞧見偷懶的時候倒是屢被逮個正著……我說,關弓之所以昌盛哪裡是那個昏君的功勞?州務誰在批?整治是誰在下達指令?──渾帳,看我偷懶就說我閒,乾脆出使他國,這是什麼見鬼的道理?」
諒他是愛玩,但絕不怠忽責任。這些人在他偷閒時才會出現──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是被他們耍著玩,好有藉口叫他做東做西,做牛做馬去!
「出使也就算了!我要穿的禮服居然被那昏君指定重做,本以為他大發慈悲要放我一馬,沒想到他是覺得宮女服飾礙手礙腳覺得要重做,既然我那麼閒就順便去當模本反正我身材瘦小沒什麼差,該死的針工局居然也陪那昏君瞎起鬨,內織染局立刻差人拿堆布料在我身上比畫──我得很認真的說,衣模樣本一向是兩局的份內事,玄英宮的人是全死光了不成?衣模哪輪得到我?開什麼玩笑啊!」
六太的火氣一時之間熄不下來,利廣安撫性的倒了杯梅茶給他潤潤喉,溫熱的──讓少年飲下後繼續開罵。
「出使虧了我一份工資、當模本又虧了……算算,我當州侯也從來沒拿過薪俸,哪國宰輔這麼命薄?天生賤骨頭喔?!我堅決抗議!那昏君藐視人權!不上道的!!」
顯然六太對朝服樣式從無關注過。他著服規格與材質之最上乘,光一小片繡線精工就可抵一夫土地稅收,延麒對事理解析相當銳利,但對他人心意的解讀卻是不折不扣的愚鈍。這樣的用心已是延王所能投注的最大保護,顯然六太渾然不覺。
您和麒麟距離相知相惜的道路似乎還長的很呢,風漢。利廣笑喟。
兩人此時身處霜楓宮極北的宮苑──北宮。
北宮主殿‧水泠殿位於整座皇宮極北,只有南面與主宮闕相連,東西北皆為聳天山壁。名為太延池的湖泊深幽闃寂,將北宮與其他宮城完全隔離開來,北面山則被鑿出一道約兩人寬的岩隙,山澗由此隙向下奔騰,形成一道氣凌霄漢的飛瀑,山景內外全然不同。
這座佔地廣袤的宮苑幾乎建於水上,以致青島上的闕閣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不真切。鬱林古木吞噬天色,將此宮層層包圍,滴水不漏,唯一連接北宮對外的交通幹道僅是條終日照不到陽光的幽俓,在在加深其不可侵犯之神秘感,故恭並無看重水泠殿,因此,這座極北的宮院拋離塵世已幾近百年。
另一點招致水泠殿被遺棄的原因則是,因北宮地勢屬全霜楓宮最低,夏有驟雨,整座宮闕會全部沒至水面下,僅青島闕閣可用。雖無人理解為何如此設計但卻也無人主張拆除,因霜楓宮之宮院已然多到使用尚餘,自然也就不會有人花心思去注意到使用率極低的北宮。
聽大僕頑丘言,供王入主後立刻注意到這座北宮,親自巡視宮殿地理一周後便將北宮改為仁重殿,原仁重殿只作臺輔處理政務時的小憩處所,這件事只有幾個人知道,她亦明令所有奏摺一律直達她辦公主殿,不得私經臺輔。只是時至開國之初著實太忙,供麒截至目前都尚未有機會進駐北宮。
六太還聽利廣說,水泠殿的建材是戴國出產的瑿。
琥珀最貴者名瑿,紅而微帶黑,晝見則黑,燈火下則呈艷紅。
故利廣對於此殿一直持以高度興趣。霜楓宮晝見已然美得幾近詭譎,但入夜點燈後的水泠殿才真正堪稱一絕,只是恭似乎從來不知其宮之奧妙,倘若知曉,這裡應該會拿來當作宴客的最佳處所,亦會成為訪客最想一住的宮闕才是。不過當六太知道理由後曾毫不客氣地評道:只有像你和尚隆這種不正常又異於常人的傢伙才會這樣想。
罵也罵夠了,要休息也休息夠了。絕塵宮闕引神思游走,六太直到看及利廣,才想起討論議題未完。
「恭國知名的『荊鳳岐玥』中指的『荊鳳』是代鳳,那另一位呢?我記得他是恭的塚宰,有個好記的名字叫少岐,不過不是今天看到的那一位。」
六太將梨芯放回銀盤中,隨即挑起另一個繼續啃咬。
諸國皆具治世最長之王朝,國民會對該朝產生緬懷,進而將該代事蹟口耳相傳。舉例而言,鄰國慶國最知名的便是治事逾三百年之國君‧懷王,由慶民流傳「懷達」一詞便可看出端倪。若換作恭,民間則傳有位同樣治事逾三百之王,其諡為「華」。
恭州國先王‧靈王在位的六十三年雖無歷時破百,卻已是恭近百年歷史中唯一長而穩定的王朝,比照數代一連出現十幾位治事不出五年的君王,靈王無疑是治事最長的一位國主。
而靈王朝代之所以能持續這麼久,就一定得提到該代──甚至該說已經歷了好幾代──兩位相當知名的重臣。國家中若恰恰出現兩位引領該國且舉足輕重的人物,一般稱之「合璧連珠」。古代天文學中意指在某個特定時刻太陽初昇而月亮未落如雙璧、眾星排列如串珠的景象,所以又可將這樣的人物稱之「雙璧」。
但戴已用此名詞讚其享譽十二國之二將軍,於是恭民便直取己國二臣封號與名字專為名詞,以示對二人之推崇愛戴。尤恭長期易主,一向是臣民傳說多於王,而先代最具知名度的人物便是柳國的代鳳與負責主持朝議的塚宰,人稱「荊鳳岐玥」。
「少岐生死未卜,死亡機率很大,他也是被靈王賜氏的一位。」
荊鳳岐玥在恭的掌權幾乎可說是太過而讓人不敢想像──掌握全部兵權的代鳳與主持朝議且一言便能號令百官的少岐,若此二人別有貳心聯手政變,王可說是死無葬身之地,全無反擊的可能。
「我佩服靈王居然開了這兩個特權且王朝還能持久,只能說他找對人,實在讓我啞口無言,而且最後這兩位忠臣居然反被王所害,下場不是很好……尤其是少岐,他的氏在我們別國角度來看可能會覺得很好笑,因龍代表不祥,而先代供王竟還敢用其賜氏為『龔』,與『恭』同音,我只能說各國因不同地理環境衍生出的差距性實在太大。」
六太聳肩,不覺將焦點轉移到了另一話題上。
相傳常世初有龍,名曰應龍。
有翼,興雲致雨,以尾畫地而成江河,與騾鮫同潛,魚黿憚之。
因憫赤地之涸,降驟霖。勢悍,是以生靈塗地,死絕罔極,屍靈遍野,或斥蓁莽,或隕郊野,伏尸磊砢,流血漂鹵。天帝怒,遂剟其膂翼,棄之黃海,未幾竭絕而亡。
「即使傳說最後應龍被丟在黃海活活曬死,但恭的百姓仍然將祂的傳說保留下來並供為神祇,因恭有厲旱,所以百姓們便希望能有應龍嘉祐,故恭民將新王以龍譬之,因王即位天會降霖,不過諷刺的是供王在位總是不久,也很應合應龍的傳說──最後死於灼燒的環境,彤風一來,霖大降,王便亡。」
利廣說完,六太馬上露出理解的神情。
「恭的重寶就像是上蒼憐憫般,特遺留給恭的降雨神器,使用者要付出相當代價,若發動失敗,王朝就倒了──有這樣的重寶該說是恩寵還是毒害已不得而知,也許恭並不需要藉著重寶就能延續下去也不一定。」
利廣這麼說完的同時,六太馬上做乖巧狀的舉手發言。
「我覺得這代供王會是那種很不理睬重寶的人,她寧可自求生路也不會想借由發動重寶去解決旱災問題,我說的對不對?我有說對吧?那女孩看起來就是那樣的人啊!遇到難題會自己想辦法,等到用盡所有辦法真的是不行了再去外求。就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所以會是你援手出那麼重的原因,她可能把恭帶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風貌,這回,我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說錯,對吧?」
六太泛出自信明快的笑容,等著對方回應。
「有沒有人說你聰明得像有神上身?」
利廣笑了,即使被說中心思也無露出惱意。
反倒是六太聽到他的話,嚷嚷著「你才是有神上身吧?怎麼連這種事也能說得那麼準?騙麒麟啊」之類的,讓人哭笑不得。
「不過啊……如果少岐還在世的話,他可能可以和我們相處得很好耶!真是可惜了,據說他脾氣非常的好,很會逗人發笑,年齡非常的年少,我倒希望朝官都是這種人,這樣相處起來才愉快嘛!老是恭恭敬敬嚴嚴肅肅的會讓我渾身不對勁……不過也沒有差啦,有利廣陪我來恭就已經是上天仁慈,奢求太多必遭天譴,我會知足的。」
六太連連點頭稱是。利廣微訝,驚訝對方竟還記得被帶出的話題。
「我記得你不喜歡談政治的。」
利廣又甄了杯茶給對方,六太大方的接過飲下,笑道。
「可你擔心嘛,這混亂的國家。」
──原因可以這麼簡單,就因為他擔心?
「你別露出那種讓我看了會彆扭的表情──真的!我是心甘情願談的,你只要叫供王拿出凍糕來請我,相信我絕對更甘之如飴。」
利廣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不過看到六太手足失措的模樣,想必一定很感性。且為了不要加重利廣的內疚感,六太把自己說得極其容易打發,雖事實上是如此,但對這份用心,說不動容,是假的。
「其實我正考慮要不要和供王在登極典禮感激你般,向你長揖。」
利廣認真說著,六太馬上露出了惶恐慌張的表情。
「拜託啊我還不想折壽!我還想好好的活下去,別這樣吧?」
見到意料中的反應,利廣突然大笑。
六太實在是很單純,活了四百年根本沒學乖。
直到利廣爆笑出聲,六太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這是少年宰輔延麒六太最為敏感的時期。因他在己國就是被耍才會被迫出使,如果再火上加油,少年的反應也許會是──
「可惡的利廣,尚隆的孽黨受死吧──!!」
沒料到六太會撲過來,利廣真的錯愕了。
如果說措不及防就是形容現在這種狀況,利廣覺得他只能認栽。
因自己來不及防備,故六太撲來,讓他們兩個雙雙因衝擊過猛而向欄杆外跌去。
如果說自作虐不可活就是專指自己這般愚行,六太發誓自己有讓人神共憤的優秀資質。
因他相信利廣一定會煞住他,故他不顧一切的撲過去要撂倒對方,沒有料想要是利廣接不住的話,他們可能會,呃──掉進湖裡。
慘叫聲響起,四周哀悼似的寂靜。
恰巧這幕景象讓划船而來的頑丘等人撞見,朱衡只能撫額長嘆,開始盤算該向奏賠禮多少,因奏南國宗王之子被雁州國延宰輔給加害了。
顯然當時的他們都忘了該去救人這般基本常識。返國後當尚隆知道這件事時,不可抑制地誇六太果然不負「馬鹿」之名,又以蓬萊語特別認真的唸了「馬鹿」二字,以示強調。
但那都是事後了。
──再也不敢了。
此時延麒後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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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奏雁二國使節落水,頑丘克難處置下的結果便是──讓他們更衣後,送到北宮規格最高的齋室去。
北宮齋室的使用器物盡是難得一見的年代悠久,看的出已幾百年沒有汰換,見到自己初為王子時宮殿使用的器具,心情竟有些懷念了。打個比方,利廣居然在這裡看見了斗帳。
現在使用的家具有經一番革新,牀為寢用,但在更早時期是坐臥寢處皆不可或缺的多功能家具,斗帳設於其上,成一完套之坐帳。
此室家具幾乎環牀而設,後有琉璃屏風,髹金朱繪,前置几案,牀上則放席以及伏倚的憑几,頂懸承塵,旁置軟榻。四角攢尖式頂的方形帳架構件鎏金,垂柱裝飾忍冬紋,四角螭首皆銜掛羽葆流蘇,覆帳材質為玄錦緞,牀沿四角安香爐,以石墨燒集和名香。
規模龐大且結構複雜的坐帳低矮而正式,不像睡眠用的臥帳,倒似辦公所在。
應是男主人吧。利廣初臆。
帳構雖然精緻,但裝飾與擇用色澤皆樸素,簡單中流露著一股自然而然的貴氣。六太顯然還有些彆扭是女人用的樣式遲不入座,利廣笑著,招手要對方一並坐下。
「敝國宰輔吩咐北宮房室都可以讓二國使節使用,通過屏風後的左右門穿廊後直接進入深寢區,不過目前並無啟用,敝國宰輔的活動範圍就到這裡為止。」
頑丘簡略說明。
利廣停下擦拭頭髮的動作,沉吟臆道。
「這是某任供王或宰輔生前曾經長久用來辦公的地方吧,其實我們並不需要那麼高規格的待遇,頑丘隨意招待就可以了,不必拘束。」
沒有解釋到什麼重點就被透析,頑丘皺眉。
這人還真是很惹人厭啊。
「你要不要順便解釋一下這棟宮殿是哪任王或宰輔所用?」
六太開玩笑的說道,已不會對利廣大驚小怪了。仔細想想,如果連這種事都可以說得出來,他真會跳起來驚叫,大嚷見鬼了……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是利廣不知道的?不要這樣嚇他吧!他心臟很脆弱,見識很脆弱,人更是脆弱到了最高點,身旁是什麼等級的千年老妖,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少年笨拙地扯著過長的頭髮,試圖擦拭但卻效果不彰,原因可能是少年一向主張頭髮自然乾,故幫他擦頭髮的永遠是別人。
真好個天生富貴命,眾人永遠會溺愛他。
利廣的眼神一瞬間冷了下來。
「這種事不是只要看刻在帳構上的銘文就好了嗎?」連尋找銘文位址都不必,利廣僅撇了眼便流暢補道,「這座宮甚至是為了該人所建造的,名號是──辟邪。那位恭史上赫赫有名的紅麒。」
一聽到這個名字,六太馬上尋銘文看去。只不過對方已把視線收回,少年有些惶惑,不自禁的望向利廣求救,朱衡看不下去,先一步指引臺輔銘文刻處。
上古有獸形狀似鹿,長尾,一角者曰天鹿,二曰辟邪。
恭國赤麒之君王因此緣故取其名為辟邪,因為此異麒有二角,一為隱角,覆於顯角前端,短而透明。
辟邪是蓬山女仙都會提起的異麒,冀後來出世的麒麟們不要步上他的末路而被當作借鏡,擔憂殷囑,因其下場悲慘為諸國宰輔之最。
當時恭國百姓像蜂蟻般直搗皇宮,禁軍無法撲滅,然最先找到辟邪的恭民,以耕用的犁鏵毫無猶豫的砍下了這位赤麒的首顱。皇宮禁軍無法阻擋,犁鏵砍落毫不猶豫,拼死也決不讓辟邪再去選王。
這股恨意會有多深?讓生國百姓絕望反嗜是什麼樣的滋味?
……那絕對是比王失道,屍駭讓使令食盡還要深的悲哀。
──什麼叫做拼死也不要讓辟邪去選王?我們難道一生下來就很喜歡去選王嗎?我們樂意成為麒麟嗎?選不出好王我們本身就對國家沒貢獻了嗎?!你們要我成為麒麟前可曾來問過我?如果我說我寧願死都不要成為麒麟呢?你們尊重人民給他們麒麟給他們王,那麼我呢?……
自己當時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大,吼到最後甚至把說故事的女仙給吼哭了。
有時候明明是被選出的王本身的問題!難道我們的價值就要因為這樣而被全盤否定?不是麒麟命運的人就不要以旁觀者的悠閒角度來批評我們的結果和下場!!不要來責罵我們為什麼沒選出好王,我們的價值──不是能以這樣的價值觀就可以輕易衡量的啊……
他永遠記得蓬山上自己第一次掉淚,永遠記得那一句女仙們全部都回答不出來他卻痛到快要死去的問題──
那麼,我呢?
看到蒙塵的名字,與自己同樣是麒麟命運的名字……少年突然覺得眼眶有些辛辣。
可這種感覺沒多久,他便察覺自己的頭髮被兜攏了起,毫無不適感的擰擦著。轉首去看對方,便望進了雙包容了然的眼瞳中。
「頭髮太長刺到眼睛了?既然如此還不趕緊擦乾,不擦乾可是會頭痛的。」
利廣笑道,動作俐落的幫他處理起濕髮。
「──要你管啊。」
少年不覺自己已忘卻不快的嘟嚷著,換來了利廣「這小子」的苦笑聲。
接下來的相處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著。
頑丘先行離開,故奏雁兩位使節更是毫無坐姿的懶躺著,午後清風拂人昏昏欲睡,沒幾刻鐘,當六太一直沒聽到利廣應和他的胡扯,覺得受冷落而欲上前質問,手腳並爬的划到利廣身旁,才發現──
唷,竟然睡著了。
可少年卻因此發現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
「朱衡你來看!現在的利廣是不是可以用傾國傾城來形容?哇,睡著時亂美一把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平常一點人樣都沒有,頭髮不綁,臉遮去大半,根本瞧不清楚是圓是扁……」
看過卓朗君的人都會說他有美貌,是您眼睛瞎掉了。
朱衡撫額,不想看己國宰輔蟲般趴在對方身邊垂涎的難看相。還亂用傾國傾城的成語,怕是太久沒讓宰輔親自寫公文,語文造詣越來越差了……
「利廣說想邀我去奏,我才一直想邀利廣來雁做事!乾脆我現在把他運回雁國好不好?反正我可以變身,這主意不賴吧?我叫尚隆授權靖州州侯的職位給他,這樣我就可以和利廣身分互換,去任何我想玩的地方遊玩了!」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朱衡裝作沒聽見,置若罔聞的翻看著從書架上取來的籍冊。
「這件事只要你不說我不說等到利廣發現他坐在靖州侯的太師椅上事情就已成定──」
正當少年越說越扯,越扯越亢奮。陡一聲悶響,少年便直挺挺的倒向臥舖,緞被濺起一陣鮮豔流波,明顯是遭人偷襲,被打昏了。
「抱歉讓卓朗君費心,請您原諒敝國宰輔沒品言行,朱衡在此先向您謝罪了。」
這麼說的時候,朱衡看見慵懶起身的加害者又倒回榻上,下一刻,勻稱規律的呼吸聲淺淺向外漫溢。
卓朗君為今日登基大典的籌備調度肯定是累壞了。
朱衡輕笑著想。不過在看向坐帳裡睡得不醒人事的一大一小,他突然像想起什麼般,拎起幾本書籍,迅速退出齋室。
雁國官員一定清楚的──己國宰輔的睡癖實在有夠糟糕。都會踢中替其蓋被的宮僕宮女,睡著的六太,比醒時還要野蠻吵鬧。
不是他沒有提醒卓朗君,只是情勢所逼,來不及了。
雖然雁主從同時認識利廣,又尚隆與利廣相處時間較多,但六太和利廣卻更像熟識者,兩人相處模式像兄弟,默契絕佳。
當朱衡離開齋室,正欲跨出步伐時,果不其然聽見坐帳裡的沉重悶踹聲。
雖想裝作面無表情,可卻笑了。
該請恭國大僕準備些傷藥,免得瘀傷化不去。
這回一向優雅的卓朗君可能優雅不起來了……
微風吹度的午後,蓮華飄香。
朱衡笑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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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之名詞解釋(※以下補充,有興趣再看)
〈器物類〉
匟床:可以讓二、三人並坐的精緻木床,床上有小茶几,床前有擱腳的腳搭子,通常置於大廳上,可坐可臥。
斗帳:凡有頂的帷幕皆可泛稱為帳。組成帳架的稱之帳構,材質金屬。四角攢尖式斗帳的基型樣貌為一長方體,由垂直或敍交的金屬管柱構成,頂部由下斜的四柱聚成尖頂,帳構上刻有銘文。【參考書籍:古代禮制風俗漫談四。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
承塵:覆蓋於坐帳頂上的帳子。
羽葆流蘇:羽葆,儀仗中用鳥羽聯綴裝飾的華蓋。羽葆流蘇,指鳥羽狀的流蘇。
〈衣著類〉
端罩:禮服的規格最高,包括端罩、袞服,舉行大典時穿用。端罩是外衣,冬季端罩用紫貂或黑狐皮製成,袞服套在朝服或吉服外,對襟平袖,略短於朝服、吉服,屬清代的冠服制度。清會典‧卷八十‧禮部‧儀制清吏司三:「服有袍,有褂。朝服蟒袍外,皆加補褂,冬則應服端罩者加端罩」【參考書籍:(中國民俗采風系列一)中國宮廷禮俗。百觀出版社】
〈應龍傳說〉
騾鮫:動物名。軟骨魚綱駝鮫科。體形細長,約二公尺,口位於頭部前端,為原始的深海性鯊魚。
黿:動物名。爬蟲綱鱉科。似鱉而大,背甲近圓形,散生小疣,暗綠色,腹面白色。前肢外緣和蹼均呈白色。生活於河中。
伏尸:屍體橫倒地上。
磊砢:形容眾多、堆累的樣子。
流血漂鹵:鹵,大盾。流血漂鹵形容血流之多,足以使大盾漂浮起來。比喻傷亡極多。亦作「流血漂杵」。杵,搗衣棒。流血漂杵形容血流之多,足以使搗衣棒漂浮起來。比喻死傷慘重。
膂:名詞為脊椎骨。在此轉化為形容詞,指最重要的一部分,應龍摺翅必不能降雨,等同剝奪祂的能力和價值。
〈相關名詞〉
針工局:負責縫製宮中衣服。
內織染局:負責染造御用及宮內應用緞匹。此局有外屬的成西藍靛廠。
劉:作名詞用為斧﹑鉞一類的兵器。作動詞指殺戮。
宸極失御:宸極,北極星。古以此星為最尊貴的星,故後人用以比喻帝王、君位。
長揖:站立時將雙手拱著向外推即是揖。作揖前要先拱手,即雙手抱拳,男子左手在外右手在內,女則相反。揖依舉手高低分為三等,以高者最為尊敬,揖禮可行於雙方平等之情況。揖是推手向前,長揖則雙手自上至下擺動,長揖較揖禮貌。【參考書籍:古代禮制與風俗。台灣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