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女英》第一部第七章

 


他回大堂時,只剩人見坐鎮。竹添出差,皆川睡死、與蓼科一同陣亡,醒著的櫻井正在掃蕩桌上食物,他的胃有一支大軍,此時張大眼,以困擾而尷尬的神情望著歸來的主子:知道日番谷還沒吃飯。

日番谷戰後第一次和松本面對面,是在十番收拾乾淨的食堂裡。伙食官皆已下班,她在內堂走動,他說別忙了,先出來。

這話使松本挑起眉來,左手在他和內場間比劃著。

「我不管。」他也乾脆。

松本點頭,迆迆然踱出來。

「坐下吧。」他說。

她尚未坐定,他的手便迅雷不及掩耳的支過來,在她的左臂、右腿敲敲兩下。松本一聲慘叫,狠狠的瞪著他。

「你怎麼這麼幼稚?」

他不置可否,回望她。

她臉色慘白,疼得眼淚汪汪,咬牙切齒的看著他。

「需要我繼續點明嗎?」年輕隊長的聲音冷,神情一派溫良恭儉讓,「右腕,上背,腹部──

她忙打斷他,「夠了夠了──夠了!你都知道了還用得上我說?」

「這樣能出四番?」他認真請教。

她瞪他,「……我不想浪費四番的人力,叫人家用靈力給我治療。能自己好才是穩固的,依靠別人只是加速讓身體爛掉罷了。」

──哦,這樣注重健康啊,」日番谷低沉的嗓音異常好聽,但裡頭有著危險的什麼,「那麼就不知道是誰在我前面重傷了。松本,我記得這好像就是我隊席官,妳能告訴我嗎?」

 

松本臉色鐵青,手臂備戰性的交叉於胸前,指節都白了,他這才注意到天色,是有些晚了,也該讓她回四番,日番谷嘆了一口氣,口氣極柔的。

「吃飯了嗎?」

沒料到他身段這麼軟。松本頭一瞥,壓抑著心中惶惑的悸動的快樂,順著他鋪好的勢,她乖順回話。

「想喝甜湯。」

「卯之花怎麼說?」

她看著他,非常純真與無邪的、甜甜的喚著,「隊長。」

 

沒聽到這聲隊長,他聽不到。

「妳不能攝取過多的糖分。」

他的聲音聽來淡漠,但不是商量,同時也不是建議。

她甜甜的喚著,「隊長。」

他默不作聲。那笑似掐得出水,而她對他笑了。松本愛嬌的、頑皮的喚著。

「隊長?」

沉默一晌,他說。

「下不為例。」

 

松本還是笑了,知道他動搖得厲害,她這一聲呼喚;緊要關頭她喊不出來的。多甜蜜。這個男人不能聽她的聲音,多甜蜜。

 

後來松本轉回了內堂,添了柴火,不忘專注的瞧著鍋盆裡的湯料。日番谷也入內堂,她在熬湯,聞那氣味莫約能算,已經可以熄火了。

「妳還沒用晚餐?」

「……怎麼可能跟某人一樣呢,」松本原本不想理他,還是回話了,並用調羹攪拌茶湯,「我早吃了。」

「隊上還有誰沒吃?」日番谷直覺便是下令,「如果伙食官已經下班,像這種情況,妳直接跟我支,叫外送來……

松本轉過身,定定瞧著他。

「你確定嗎?今天你連午餐都沒有吃完,從早到晚你不過也只吃了那一餐,假使隊長可以確定你本人並不會餓,我可以現在立刻把火熄掉。」

日番谷一愣,非常不可思議的,「……妳煮我的晚餐?」

「隊長,」松本失笑,非常沒輒的,「難道我今天還可以期望著你會替你自己設想啊?」

日番谷聞聲笑了。

松本有些怔。他笑起來很好看,她也幾乎忘記,他長相清秀,而他笑了,那笑容像是他一直放在她這裡的什麼,而現在他重新取了回來;令人吃驚。

「你還笑,」松本佯怒,雖說她是真的有那麼點火氣的,「別笑了,我講正經的。」

「我也是正經的啊。」他認真的點點頭。

 

後來,她讓他先出去了。他在這裡不能讓她好好做事,儘管他的廚藝確實比她高明許多。不必為玩而玩、害人就要害到底的伴遊時刻,她還是知道料理中什麼不能加、什麼該加的:雖然她也不知道那樣算不算好吃。

 

那天晚上,他們吃燉飯。人各一邊,她碗裡的菜便多了起來。她還沒吃完一口,新的菜又堆上來,松本正想隨便咀嚼一下就要吞,卻給他喝住,看著他的霸權,她不由得鬧起脾氣來。松本瞪向他。

「菜這麼多怎麼吃?」

「一口一口吃,」他不為所動,「一定會吃完。」

「就不,」松本也乾脆,在他面前,她毫無疑問是個威權,「不想吃,也吃不下……

「吃不下再給我吃。」

 

松本聞聲一震,知道自己不曾有過這種溫存。然而確實沒有嗎?她想起很久以前一次慣例性的隊長聚餐,他離總隊長最近,被夾進京樂、浮竹、卯之花這些年長的隊長中,圍困在生硬的話題裡。在他側坐的她,不時向京樂使眼色,當後者引開山本總隊長的話鋒,她便碰碰他的手,示意他進食。當日番谷必須表達意見時,她便不動聲色的把自己餐盤內好消化的食物悄悄放到他盤裡,一樣一樣移過去。

最後一項出現在日番谷漆盤邊上的,是她咬了一口的山藥。

 

他瞥她一眼,松本偏著頭,甜膩的將臉一皺:知道聚餐上有不准將盤內食物剩下的規定。他用筷子飛快地夾起那段山藥,看到月牙形缺口上整齊的牙印,邊緣沾著一排極細的粉色透明膏,他轉頭看她,松本原本無賴的臉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她指自己的嘴唇,以食指和拇指作勢一掐,左手做了一個抱歉的姿勢。塗在那片優美的豐唇上的,是透明粉紅的唇蜜。

 

她不要的菜,他放到最後才吃。日番谷看她已經在食堂內走動,搬來她用以備糧的空桶子──根本在搜括零食的,脅迫輪值的隊員明天採買糧餉時必須一併帶去,順便幫她排隊,啊還有那個哪家的什麼什麼你一定要給我帶回來,聽好了,醃漬物一律不要,你記下來了嗎……她像個小孩的、極度較真的模樣使日番谷有了笑意。松本在晚餐時分吃不下太多東西,他還是半強迫的把她給餵飽了,看著菜不住變高的她,臉孔原本冷著,神情卻意外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仍舊是為難的、溫順的努力執行,那嬌憨的模樣,使他非常心折。

 

戰後第一次見面,他也沒能問她,請妳告訴我,我是應該因為妳的擅入戰場把妳罵上一頓,還是要講一句對不起,因為我讓妳擔心?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我是該為妳的愛護感到喜悅,還是該因妳的專斷感到生氣?

 

可他沒能想這些。她咬過的蘿蔔上,帶有唇蜜的甜香。

 

花果氣味的甜香頑皮的煽動著,到他再也吃不出其他氣味。灌了幾口水,口乾舌燥,那香仍然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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