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女英》第十三章
十三
說起來是他先給人示範的。
早先一次隊長會議,是午膳的茶宴,她也跟著,許久便坐不住了。先是九番的檜佐木悶嚎一聲,引發東仙的回視,未久伊勢一陣抽氣,京樂哎呀哎呀的嘆著,貌似是副官乘茶的座臺倒了,日番谷不必回頭,知松本不在位置上。
於是他召她。回座的松本看來頹喪,露出孩子般的倦容,渾渾噩噩的偎向他,引來鄰座一陣短暫注視。日番谷遂起身退至末座,筵席終端,他罕見道,聽話。松本聞聲,又是怨懟,又是委屈,嘴唇剛硬的抿起來,瞳眸濕潤的直瞪著他。他也不管,轉身背對著她。未久,就聽到細微的,踩玻璃似的,有一搭沒一搭的響聲,像在吸鼻子。
日番谷把手伸到背後。五指張開,慢慢併攏,迅速的包覆了兩次。等待。
到現在,松本還保留這種舉動。拿起他的手,扯動拇指,把小指和無名指同時往反方向拉,捉住他的指尖用力的上下搖動。若他不理她,松本一賭氣,就會把他的手指咬住,直到他回頭威嚇她。
時節進夏,是有些轉熱了。日番谷在勤務室裡辦公,再三天,松本便正式歸隊,收到消息,幾個大男人都怔了,十番的勇士們呆了一晌,便歡天喜地的吆喝了起來。日番谷也才知道,因為自己的獨斷獨行,他讓所有人都跟著他受苦了。
還沒有到歸隊時刻,她倒自己進來,像沒睡醒,找了沙發就又不可收拾。日番谷從辦公桌後繞出來,拎著她的長襦絆,給她捉來抱緊了,他看著,幾不可聞的嘆氣,那是要給她蓋的,可說也說不聽。
松本的壞習慣枚不勝數,不會收拾東西,走到哪裡扔到哪裡:出門像作戰。她最穩妥的作法,就是把所有軟件全部扔到日番谷袖底,以故日番谷往袖底撈,就能掏出零錢包、護唇膏、防曬乳和傳令機等等,別人要找松本,傳令機一整天就在日番谷的身上響不停。這跡象顯於他們去現世出差。松本幫每個人取了綽號,輸入傳令機裡,什麼「兩片山」、「一條光光」……當日番谷下指令,要她聯絡斑目和綾瀨川,松本打開傳令機,一臉鄙夷的指著所有的暱稱,不屑的說隊長,他們是誰啊?自然給日番谷罵了一頓。
「我跟你說,等一下啊,我和吉良他們要去採買,」她自顧自快樂的說著,把衣服扔旁邊,「對了,還要去找修兵……」
「妳沒事就回家去,」他危險的命令著,「另外,不要在這裡妨礙我辦事情。」
就這句話把她給刺激了。
「你能被我妨礙到什麼?沒有嘛,」她的嗓音尖了些,沒察覺不對勁,「你不知道啦,我上次和修兵玩切西瓜,結果打破七緒的盆栽,這次我想一定要成功……等等,你想做什麼……」
日番谷不置可否,「我覺得你去玩這個遊戲前應該要有安全措施。」
「等、等一下!你不要過來!」見他的舉動,松本連連倒退,「我只是去玩遊戲,你……啊你給我住手──」
那天從勤務室出來的松本,不僅服裝端正,且頸上繫了一條粉橘色的絲巾。人見在走廊上遇到她,便把她給叫住了。
「副隊。」
松本凶狠的轉過頭。
「……脖子上的絲巾最好調高一下位置,」他咳了一聲,「不然是遮不住的。」
不用說,她的冶遊泡湯了。還要面子的她,敵不過「下手兇殘」的日番谷,從他表白以後,日番谷越來越能掌握她,且必要時毫不手軟。松本非常詫異他只問結果不問手段的魄力,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把這種氣勢拿來對付她。
怎麼會這樣?松本越想越不甘心。她是十番的地下王,沒有道理讓檯面上的那一位奪了聲威,很久以前京樂用一句評語為他們的關係下註腳,這話猶然在耳,只是太傷人了,他勾了勾手說丫頭來,然後一句奉送,說妳知道的,「只要日番谷隊長不想讓,妳就不能贏。」
誰說她不能贏,她明明也有贏過他的時候。第一次他想吻她,察覺這點,松本揚起狡獪的微笑,偏著頭說,隊長吶,可不可以答應我的要求呢?他皺眉頭,仍說行。
「上次偷拍你的照片去出寫真集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跟我計較?」
他看了她一眼。
「沒關係。」
「版稅出來我可以拿九成嗎?如果你不是太介意的話。」
「……沒關係。」
她繼續進攻。
「那你下次寫真集的尺度可不可以由我來定?」
「我沒有說要拍下一集。」
她也不追擊,立刻換了方向。
「以後我不要洗衣服。你洗。我不會煮飯所以不煮,我討厭勞動所以不整理房間,你怎麼說?」
日番谷臉色已經有些青,還是說,妳高興就好。
松本好不快樂的點點頭。
「還有啊,我喜歡粉紅色的窗簾、喜歡碎花圖案的桌巾,我想要一檯縫紉機,還有還有……」
松本來不及說她的還有還有,話聲嘎然而止。他堵住她的嘴,吞了她一肚子的願望。
「妳簡直像個魔女。」
分開時,他說。
……令人鬱悶的是,她贏的時候竟然是這麼的少。
松本摸摸嘴唇,已經消了很多。她不必再遮著它們。麻煩的是頸上到前胸這一塊,真是悶死她,這麼難消的東西,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弄給她啊……松本鬱悶到直接去找人掐架的心情都有了,這樣的男人,竟然還說她像魔女,混帳!如果我是魔女,你不就是個魔王嗎!敢說我……
然他們確實是這樣的,來到生活中的事物,只要日番谷端得出理由,松本就不會繼續堅持。好比她要養鳥,日番谷說這隻鳥最後一定是我在餵食,她就不提。又或她含怨看著他說一定要養隻狗還是狗不會頂撞我,他便想了一下,認真道本人給長姐戲稱的小名就喚小白,妳要不要考慮一下?她便忍俊不禁的捶打他,不知他的臉皮這麼厚,又或許不是的,這男人從頭到尾只是霸道而已。又好比,她的薪水最後都交到他手上,出門向他伸手便行。他去管帳,她去花錢:兩人分頭進行。
外頭是繁花的香氣。
日子在春日裡沉著,人能有的未來不過是這一秒銜接下一秒,松本知終戰要來,只是虛幻得緊。她的日子以最瑣碎的步調前進,早晨起來梳洗,(他遞洗面乳,她才要洗,給了牙刷,她才要刷牙),整裝,(她可以將他的角帶打得很漂亮),到了上班場所給人團團圍住:一切大好。
最近的十番正要將廢棄武場進行拓寬,數個早上,她讓人移除雜物,整地、丈量,將外牆的灰泥一層層刮下。開挖疏通水路的溝渠,取下鐵棘藜。黃昏時候和他會合,並肩走在河岸,採買,並且回家做飯,吃清淡的晚餐。她總是在笑,又或者哭,她發現自己在他面前很容易上眼淚,但沒一會兒就會笑,她捉弄人欺人也給他取悅,那些日子總也沒有停下來。她看著他,笑著,那麼快樂。他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談,可她想著,不覺開口,似也不重要。生命只是這一秒銜接下一秒。她的未來薄薄的一層,就那麼一層;明天的事她不知道。沉在這一秒中,她給托穩了,明天的事還遠著,它們可以吵,還在走,也還在路上。她聽著,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