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一】【全篇完】星霜 (友雅、籐姬)(8/22修改更新)
傷在外者,必返其家。
一生寡居在外的和泉守夫人,終於是在人生最後一段路上被送回了左大臣邸,面對大臣這位地位低下的生女,人們默無表情,甚至想不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個人,臉孔流露出疑惑的神情。星曜一族的神話已經冷掉,並且碎滅成灰,在他們忙著爭論,或鑑定,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屍身就在簾幕後承載著那些無關非要的厲言碎語。
那天,在家門迎接夫人返家的,是春日的冷雨。落在屋簷上,落在行路,很冷很寂,十分安靜。
許久以前,在那場雨還沒有降下來的時節裡,當星曜一族的籐姬足夠脫離那場大戰的烽煙,走到成人的領地來,前來要價的男人也遠遠超乎她該匹配的身份與地位以上,已經擁有優渥籌碼,色藝雙絕的她,仔細將信紙繫上籐花,薰好薄香,橘府的少將便來了。
面對眼前男人提出的婚約,彼時他們之間只有一步之遙,這樣的距離,足夠放下很多東西,或者一句話填滿,也就夠了;素知彼此懷有莫名情愫的一些關係者,好比少將的舍人,星曜姬的使女,莫不滿懷心安的感嘆,期盼道路也要走到盡頭,秋水終要長流。可公主開口,在任何人之前,讓那個距離終成瞬間。
只因愛你該愛的人叫婚姻,愛你不該愛的人叫愛情。
「若我應了您的婚約,少將大人,自此我便面目全非,不得分類了。」
這句話使左近衛府的橘少將沒能更進一步。
面對眼前這位始終聰明的教人頭疼的少女,面對自己的心,橘友雅頭一回收起他的一貫冷眼,在眾多追求者中,放任自己流露出真正的溫度,可依舊沒能改變現況。籐花壯盛時,能使籐樹盛大至此的不是愛情,流落塵土散漫一地,一地的碎片,那就是了。
只是木猶如此,人何以堪。
「公主,」少將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抽離了那些溫度,隻手撐頤,笑得嫵媚無比,「我從來都不知道,妳還在信仰著這些東西。」
所有人都看著這位公主,所有人都煞極。就算他們的婚姻沒有愛情,少將必定疼她至極,能讓這個男人開口求的……,為什麼不答應。
「友雅大人、友雅大人……」當著眾多人的面,她極細極緩的呢喃,壯盛了人們的憐惜,掐緊了男人的心,「我以為婚姻中沒有愛情,只是責任而已。」
後來有關這兩個人的是非,就陷落在五里迷霧中,模糊不明。有關少將的真意,左大臣么女的心思,眾說紛紜。尤其這個場景裡,大臣女兒最後一句出口的話語使橘少將笑了;長廉之後,他笑了,笑中有著他未見的,至美無常的易碎神情。
傳說中,唐國而來的牡丹只能開在南面,處以南即生,俾之他向則死。而這樣的性子,即是人主同樣不得叫它改向。人們都說,少將的禮服上,開了一種和他的性子相差最遠的花,而今這樣的花在華京上盛開,一朵開在皇城的庭園裡,另一朵開在左近衛府少將的禮袍上。
離開左大臣府邸,碧髮的陰陽師一瞬間看到那花謝了。白綠色的牡丹織紋盛放,但花精已經遠離,那襲白透如蟬翼的袍服上,死水般沉靜。
人們不會注意到這些東西。
外界矚目的並非兩人是否結為連理,而是沒有聽過名字的公主拒絕這位最得帝皇信任的男人這件事情。橘府少將幾乎和完美畫上等號,沒有他不會的技藝、他攏絡不到的人,與得不到的心,幾乎是稱心如意毫無敵手的旅程上,卻讓一位沒沒無聞的公主拒絕了自己。
少將的笑容,公主的答覆,留在泰明心裡很久,這是他無法理解,超乎常理以外的事情。不同於外人霧裡看花的,是他非常確定從兩者身上讀取的心思,也幾乎是使他疑惑的主因,明明彼此互相傾慕,公主為何最終不能選擇走在一起。
師傅聽取後沒有解釋,沒有回應,只消說:「她不是認為婚姻裡面只剩責任,沒有愛情?」
「但橘友雅同樣是如此認為的。」這就是讓泰明──也幾乎是知情者疑惑的原因。
「原因簡單啊,」男人勾起了仿如塗滿蜜水般的唇角,「不過說出來就不好玩了,也算是作為修行之一,你好好想想吧。」
師傅喜歡看戲,特別是看好戲。泰明素知師傅個性,也就隨他去了。再如何不通人情,也好歹知道,和師傅做對的箇中道理。如此一來,他也就成了這兩個人的旁觀者,甚至最後,較偏公主那邊去。
讓師傅評為「看來是男方比較放不下」的星曜姬與橘少將,也沒有讓謠言持續太久,或甚囂塵上。很快的,在流言之前,人們知道左大臣有么女前,公主下嫁一位即將要貶謫他地的公卿,男人無才無貌,僅有源姓,與純真的、應許會善待她的清澈眼睛。與空有籐原之氏的她,幾乎是最好的般配。
她大喜之日,橘少將不見蹤影。星曜姬已為人婦後,橘府的童僕也不見主子有什麼改變,只是笑容越發妖艷了,吐出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般,只是越發沒有人的氣息。
素知兩人逸事者都預料左近衛府少將與星曜姬自此形容陌路,此生應該就這麼過去。
現今已為和泉守夫人的星曜姬產下一子,並且逐漸在那個遠去京師的小國,習得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故事到這裡為止,很長一段時間,泰明再也沒有聽到這兩個人同時被提起的消息。那個總是笑得傾國傾城的男人持續流走於芳叢中,溫柔的處理好與每一個女子之間的關係,滿足每一位女子,卻又叫人慾望不已;而那位擁有籐原之姓,明艷不可方物的大臣么女,便是如死般的沉寂,不爭不怨的迎接這個時代所有女性的共通終局,相夫教子,人生就在這些標的物身上壯盛後黑褐枯萎,然後落土化去。
捲入非她所願的權力核心,盡心盡力的完成肩負的使命,她活得太過準確周正,而使人忘記了,她聰穎得不同一般的性情。星曜姬要的很少,但她確實還有所求,這份冀求使她難得願意動用自己的聰穎去謀取,自京師全身退離。
事實上,公主今日的退離並非沒有跡象。早在她尚未論及婚嫁,難得一次與她同堂論術──左近衛府少將在旁打盹──的場合,沉吟良久,這位有著紫藕色眼睛的少女曾開口問他,問他信不信宿命。
不其然她有此反應,宿命如何,她次次觀星,次次看盡,實在不應該再有這種問題;是時安倍宗師最出色的弟子微微凝結了,開口的嗓音淡漠如冰,「這已經無關相信不相信,事實不會因為你信任而產生改變,同樣不會因為你不信而不在那裡。」
是否打到要點,或者再度肯定了公主所想,很長一段時間星曜姬再也沒有聲音,只是簾幕後的男人張開了眼睛,好像不曾闔眼般,目光銳利;那彷彿圍獵般的厲氣,如絲如索,在自己語落後便在斗室內徘徊不去,之後的幾次會面裡,泰明曾不只一次看到少將這般表情。
也許是發言不當。泰明想。回邸後,自己把事由對師傅道明。
似乎是判斷他此舉大壞,威震朝野的宗師只皺了那形狀姣好的眉,旋即笑開了,眼中滿是促狹之意。
「要把公主逼死了,少將或許會有很有趣的表情,不錯啊,就這麼繼續下去。」
……說起來,師傅也常玩抽掉某人舍人,換上自己的式神──那種不太道德的遊戲。而最近他所熱衷的苦主就是偶來府上對飲的橘少將,有時提到星曜姬癥結的焦點,不免揶揄少將幾句。
「公主雖聰穎過人,卻是不願傷人的性情,她看到某些會發生的事情就在那裡,再早再晚皆會抵達,不免讓她備感沉重,別有壓力,……你時常在旁撩撥,也真是不解風情。」
「就算發生又如何?」左近衛府的少將微勾唇角,一貫的冷眼,一貫漫不經心。
「啊呀,公主是見不得你有絲毫折損,所以仔細推演過後她不會更近你,」宗師笑了,那彷彿沾滿蜜水的唇角沒有彎度,一種非人的表現性,「遠不同於我,恐怕你就算因我捲進什麼災厄中,我也不會有任何表情。」
莫約是料到了,少將扯起一貫毫無溫度的艷麗笑容,彷彿所談論並非他關注的,沒有想要擁有的東西,沒有誰都沒關係;不會為誰易改的他,同樣以這樣的笑容面對星曜姬,挑起魅人的眉眼,露骨的問他想要知道的問題。
「若我有了意中人,妳想如何?」
簾後少女只是微微偏著頭,不假思索的直言:「您會砍斷她的羽翼,斬除她的牽繫,直到此人眼中只有您,並且,就算此刻您要往火裡去,也會拽住她,直到燒完了她,也燒燬了自己。」
橘友雅撫額大笑。
「如果此人是公主你,又將如何?」他直視著她,平日一貫慵懶的眼眸中,此刻正靜靜悶燒著別有溫度的星火,如索如絲,滿沾危險的氣息。
但公主微笑了。
「那是不可能的。」
「哦?妳說說看吧。」
「首先,籐沒有勢力背景,空有其姓,而我並不在意,故唯一可能成我羽翼的,不成羽翼;其二,我已完成使命,再也沒有牽掛的東西,唯一要說有的,就剩我自己,」她從容笑著,嗓音極暖極清,「但斷絕不能將自己給您。」
少將想起幾日前晴明提起的事情,那個時候宗師問他,你以為人若想要窺得天理,怎麼窺。而他沒有興致回應。
「上天不可能毫無緣由給予一個人能力,再堂皇的理由都不可能,去用以僭越自然界的秩序。秩序是不可逆的,人一但企圖逆秩序,就得有所損傷,有所交換,再有能力的人,都無法逃避這個法則。」
「你想說什麼?」
「想要告訴你上天是開了什麼條件,才能容許人類觀星,搶天機,而這個人一但決定要看,就永遠沒有為自己扭轉天命的餘地。」宗師極富興味的瞅著他,目光如冰。
那一刻,少將想起了宗師的言語,想起了牽絆住這個少女的命運。
命最苦,心地最善。
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便能觀星。
他不會不知道眼前少女對自己的珍惜,而這種珍惜已遠遠超出男對女;本身環境影響,星曜姬對人類世界的劃分並不特別在意,與其說以女性的身份傾慕男人的他,更不如說是個體對個體,純生物性,他只是她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而遇上對他不利的情境,這個少女,便會帶著對他的關懷與憐愛,完整退離。且她也不願意他本身再來碰觸,單單對他的這份情,是唯一專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固執認真,難以說服,但他不會想要更動她什麼。
戀愛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孤單的事情。
少將不要多,這樣也就已經足夠。
她知道他什麼時候說謊,什麼時候說真話,知道他的感情,……此時此刻,已在這個世界上,距離他最近。
後來,一生之中從來沒有開口要過什麼的公主,唯一一次開口要的,就是她的夫婿和這遠去京城的小小圍地。
小國沒有鬥爭,終年暖陽,平和得不可思議,夫婿不適合弄權鬥爭,他只適合理理小政,管管耕漁;她同樣不適合華京圍獵,較適合炊飯守門,補綴袍衣,未滿兩年的和平時日,她與夫婿度過了人生至今最快樂的時光,他們的笑容滴落在時間的長河上,甜美靜謐。
原以為人生應該像這支流在鄉里的歌,飽暖豐平,卻沒有想到,歡樂時光竟是如此短暫,雷雨中,她人生之中最後的災難來了,海嘯捲走了她的稚兒與她的夫婿,留她一個人守著棺木,守著回憶──那是年少夫人唯一一次用來成全自己,疼愛自己的東西。
人生不能有更大的玩笑了,泰明已經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得知消息,又是如何見到重新出現在京師的左大臣么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絕非自願回到這塊星曜一族奔生赴死的舊地。然細節如何已經不重要,她畢竟是出現了,躺在牛車上,午夜時分送到晴明邸。
安頓她不是太大的問題,甚至在小國已經傳出她死亡的消息,只是要如何說服她活下去;泰明頭一次產生了棘手的感覺,站在客觀立場,或者本身的性情,他或師傅都傾向讓她死去,世人以為活著才有可能性,卻不知活著才是真正對這位年少夫人的踐踏與摧滅,她這一生已經承受太多,且據之以生的東西已經失去,而他認為不該再承受不屬於她的東西。
月明的夜裡,他一如既往的端來膳養她的湯藥,問她,是否要選擇繼續下去。
和泉守夫人搖了搖頭,貌美的臉上,有著不符年紀的疲憊與安靜。
就在泰明終止對她的養護,不再用任何形式繼續她的生命,很快的,那場對話的隔天,男人淋立夜色,破雨前來。他身著武服,配長刀,顯然下朝後便直往這裡,驟雨不斷打在他身上,俊美的面容沒有表情。
左近衛府的橘少將。
這個時候,男人已娶了一名大臣二女,走入家族聯姻、宮廷權力鬥爭的牢籠。是不該相關,不能再相關了。
故人前來,和泉守夫人聞聲出室,同樣沒有開口過。很長一段時間,男人便站在那裡,沒有動。青絲凌亂,墨服通透,拖著濕淋淋的身軀,和她相距不到五尺,呼出的吐息在冰冷的雨夜中凝結。
泰明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淚。
好像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沒有這位系承星曜的傳人真正為什麼哭過的記憶,連同行使女也不斷對他提及,失去自己的夫婿和骨血,和泉守夫人同樣沒有流淚,她穩當處理後事,平撫災情,之後就坐在棺木前面,不曾稍離,最後黃土淹沒了她生平摯愛的兩個人,她也只是瞬間將目光旁視,讓淚水在眼眶中乾涸。
但在那個雨幕裡,這位堅強練達的年少夫人看過男人的眼睛,冰涼如瓷的臉蛋上神色透明,透明的比夜雨還稀。從橘少將的眼中究竟傳遞什麼訊息,旁人不得解,又或者他這樣站在雨中,也就已經表明一切,無聲的雨中,他們誰都沒有開口,但沉默並沒有持續很久,僵局就在夫人的眼淚中打破。
從來不哭的左大臣星曜姬,源氏的夫人,那一刻流下眼淚來。
也是那一刻,男人笑了,他沒有開口,只是持續看著她,直到她哭乾了眼淚,才撩起袍擺,對著這位年少夫人長揖拜別。
至頭到尾,沒有再更近過。
愛情只是自戀而已,到這種程度尤其自私得令人費解,幾乎讓人存疑,這究竟算不算得上愛情。
泰明有些波動,為人父,為人兄,一直到似為她的情人,她的男人,橘友雅陪伴在星曜姬身邊的角色不斷改變,也沒有見他收斂自己的行為過。但這個牽絆是抵定的,讓他無論在外冶遊得沒天沒地,行徑放浪,或極盡敗德之能事,最後都會抹乾嘴臉,慢慢踱回公主身邊,有時是坐著小寢,有時候見她忙著抽不開身,便靜靜坐在旁邊,一坐就是流霞到黑夜,甚至沒說上半句話便打道回府,隔了好幾天又重新出現。
沒有情詩,沒有蜜語甜言,沒有讓人臉紅心跳的春宵,也沒有豔冶的芙蓉帳。
人們都說少將沒有愛上星曜姬,他們不是愛情,但常年服侍少將的舍人卻認為,至始至終存在於他們兩人身上的東西,比愛情更美麗;年邁的舍人說,主子大概是覺得,只有公主能讓他覺得就算自己什麼也不需要做就會被全盤接受,即使他一點價值都沒有。
多年後聽到這句話,泰明突然可以明白,當年星曜姬沒有應允婚約的原因。
這個男人已經過度接近了世界的真相,只剩責任的婚姻,她不要自己再替他添一筆,僅管事實擺在眼前:她從來都不會是什麼阻礙他的東西。
遇事總全力以赴的她,遇事總思量著該如何出力最輕、也最快活的他,星曜姬與橘少將,兩人其實十分相像:他們要的東西很少,這一點非常相像。
好像人生並不以覓得良人作為自己終身幸福的打算,左大臣的么女很早就過了這道門卡,收起美好的童話,踏入成人的泥沼中,對於星曜一族的使命,同樣是經歷過便放下,十歲之前,那曾經是她的所有,她的命,但到後來,閱事多了,便也不見她執著過。一生看來沒有什麼大重點的星曜姬很早便嫺熟這個宮廷運作的秩序,與女性在這個時代下共通的命運,她不曾抗爭,也不曾嗤之以鼻,只是隨月光要照到哪裡,她便全盤映現,不塗改,也不強求更多,就在那一個切面上全心全意的過活。
這點,和橘少將是極為類似的。
不會塗改他人的公主,永遠是最得少將信任的人。
時光能夠倒流,是不是能夠讓雨不要那麼快落下,童話不要那麼容易碎,讓她能夠持續美夢,安穩睡一回。公主身邊的人都曾這樣想過。還沒有學會做一個人之前,便要先學會做一個星曜傳人,縱使一生已經太沉太重……可是她還是努力的想要使它完整過。
年少的夫人從小國返京後,沒有讓太多人知道消息。自那個雨夜起,泰明也掌握到許多東西,好比是誰把和泉守夫人接回,以及她為什麼活下去。
少將沒有進一步安頓她,夫人同樣沒有進一步與他接觸,說過什麼話。關乎自我意志的生死大事,和泉守夫人明明為之牽動了卻對男人再無反應,面對這位永遠是自己例外的小公主,少將同樣沒有為之改變,或多做什麼。
就像林隙間不經灑落的陽光,他們的關係一直很淡,淡到好像沒有,淡的幾乎無法判斷。一步之遙,那把燒不起來的火,沒有血緣也沒有約定,只能面對南方生長的花,……阻擋在他們之間的,是很沉很重的東西,拉著她也絆住他,使公主無法解釋,甚至無法說話。
相見無言。
可言語這種東西,終究是給互不熟識的人來理解彼此的工具。面對身在京師,命運卻迥異的兩人,師傅如此訴說:「少將這一生擁有過幾位情人,在她們面前火熱如焚,是可以燃燒的男人,但他確實也有不敢攀折的花,唯一的一朵,而今這朵花已幾近夭折。」
「少將和那些女子間,像情人;與和泉守夫人,像親人。」
「這傢伙,也終於有『家」了嘛。」
這是安倍晴明給故事的最後結語。
關係至此,但拿和泉守夫人去威脅橘少將是不得成的。
為保護自己,與自己的族氏權力,大概今天誰在他眼前將夫人殺了,少將也不會眨一下眼,更別提出聲制止,甚至掉什麼眼淚。
這個臆測反應在後來和泉守夫人與橘少將的關係中,夫人回京,調養痊癒後,他們便再也沒有見過面,偶爾會通信,聊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一次兩次,後來便陷入長長的沉寂。
傳說中唐國而來的牡丹只能開在南面,俾之他向則死。此其骯髒不回之本性,人主不得屈之。這是開在橘少將身上的花,人人說,是和少將完全迥異的花,可因其風華絕代,唯此男人襯之,故帝皇有令,滿朝文武,只有他配此花。
多年以後,泰明終於看懂了故事,面對後代,面對這傾謝一地的流華,總這樣形容,說橘少將的禮服上,開了一種和他的性子完全合拍的花。
最後一次這兩個人見面,是在春天的遊行中。
通明的燈火,滿川的遊人,他們不期而遇,那個時候少將彎身行禮,和泉守夫人盈盈拜謝,遊人如織的路途上,未歇數秒,兩人擦肩後直往前去。那天圍住他們的,還是春日的冷雨,滴落在時間的長河上,滴落人心,無聲的喧囂飽和了空間。那天,雨持續下著,清清冷冷的細雨。
繼而,替兩人故事收尾的,是她的死訊。
在和泉守夫人的人生最後一程上,沒有見到橘府少將的身影。唯一一次的大喜,與唯一一次的葬禮,橘府少將依舊正常維持著他的生活,醉臥在華京的琵琶聲裡。
橘友雅能言善道,一向給予人辦事牢靠的印象,但私底下的他,常常只做不說。
橘友雅是個不委屈自己的人,不會為任何人有所羈絆,沒有誰都沒關係,像人的手抓不住風。
有人說得知和泉守夫人已經死去那刻,少將笑了,這位一貫給予世間冷眼的男人露出極為罕見的,滿溢憐惜的表情。反正人們從來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也沒有興趣去搞懂,於是這番說法很快的被塗改了,易位了,說橘府少將根本沒有在意過。
的確是沒有在意過吧,那個男人在確認彼此的心意後,夫人的生死就已經和他無關了。
和泉守夫人的葬禮中,師傅好像要到哪裡玩似的,愉快說道。
泰明什麼也不知道。她唯一企求的,尚未盼到結果便已夭折,而今她再也不必思量,不必憂愁。他只知道這個做任何事都認真以赴的、從沒要求過什麼的女子已經解脫。
橘友雅能言善道,一向給予人辦事牢靠的印象,但私底下的他,常常只做不說。
橘友雅善於對待女性,所有舉止不過是不經意,且對女性慣有的慇勤。但很多人未曾注意到,這位危險的男人即使親吻女性也不曾彎腰或是低頭,而是將女性的唇挑到唇邊,姿態沒有低過。
橘友雅是華京內唯一養活御賜牡丹的人,他只讓它處南而生,從來沒有扭曲繁花的路徑過。
此時此刻,知道小公主已經離開之後,沒有觀眾的舞臺上,少將露出笑容。
他的愛情已經完成。從此再也不會被塗改,或是不得擁有。
-完-
註:在蒐集資料上,有關真正的算命師,歸類起來,有「命最苦,心地最善」的總結。例如康有為的女兒康同璧最信任的算命師,或者該說預言者,便是一位身出農村沒有知識的女子,可因其命苦,心善,最後擁有預見事物的能力。故事中如此安排。
啊……
我能給的感想只有這個……
很心滿意足的……
沒有眼淚,可有一種隱隱的灼度在體內悶著……燒著……
藍樣:
雖然僅是短短的隻字片語,但已經足夠,非常感謝:)
關於這篇,看過的人總是不知道該怎樣說,
你能夠說出來,對於作者,已是最好反饋。
這是在我心中關於少將及小公主,我所認為最適合的結局,
雖然曾和友人討論出來:
「寫友藤喜劇,就寫到兩人成親,
生出來若是女兒,就是星曜一族的祖先;
若生為兒子,就是八葉的祖先。」
構成「最強家系」,讓我拍桌而起,
大嚷「這個好,就這樣定案」XD
不過實際操作也還是沒能放開,
於是形成這樣的局面,
雖然我自認是有把自己心中把分之七十的感覺寫出來,
畢竟那只是作者自己感覺,
失去讀者這面鏡,未免不客觀。
我應該會再寫一篇星霜的對篇,
以友雅為視角下去重述另外一面,
不過目前還沒生產。
總之,再次的感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