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轉】【遙一】流螢 (註:些微友藤)
作者:曼陀
夜巡的人聲漸已遠去,火缽裡木炭燃燒的微音在幽靜中分外清晰。
墨黑冰涼的長髮蜿蜒一如春夜的溪流,透簾的月光在墨黑眼瞳中閃爍著熒熒水光,纖白的手指彷彿映照於川上的月。
他握住那手像撈起水裡的明月,波浪般的黑髮泛起了漣漪。
「喔呀,這是天河裡離別的珠淚嗎?」低而輕緩的嗓音貼在耳際,似笑非笑地撩撥著心弦。
「真是性急的織女啊,」女子輕聲笑著,絹細的指尖拂過男人深綠色的髮梢,「少將大人可會記得那霑露濕的櫻花?」
「我的心早已被櫻花所撩亂呢……」
「是嗎……我以為少將大人心上掛念的,卻是初開的藤花……」察覺到把玩自己頭髮的手微微一頓,她抿唇一笑,曼聲吟道:「偏憐若紫嬌柔意,高抬襲袖折藤花……麼?」
「典侍怎麼會聽信那些無趣的謠言呢?」漫不經心的聲音慵懶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會錯認的,冷意。
她翻身坐起,優雅地攏了攏長髮,「主上覺得這謠言很有趣呢。」
「……主上?」
「是啊,主上。」以風雅姣美聞名宮廷的典侍嫣然回眸,「說是如果橘少將戀慕的是土御門的藤之姬,那麼永泉大人或許有機會得到龍神神子的青睞……」
「啊啊,」友雅笑了起來,「被當作情敵了哪~」
「在公卿之中,少將大人被稱為『對女人特別溫柔體貼的風流男子』,會被這麼認為也是理所當然的──主上囑咐我問您一聲,您暗中相思的人兒,到底是哪位呢?」
「真是無情哪……」友雅環抱住那柔軟的身軀,嘴唇在她頸側細細摩挲,「這麼無視於我的心意嗎,那焚身的思念呀…螢典侍為何故作不知呢?」
「哎呀,」她按著他的手臂,低笑著,墨黑長髮散在雪白胸前,眼波流轉中無限風情,「一位是降臨凡世的天女,一位是春日高枝的藤花,妾身不過是夏夜裡微不足道的流螢,哪能比擬呢……」
許多年前,她曾經吟詠過『焚身相思不能言,願化螢火訴此戀』的熾烈詩句,但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螢典侍,」她停下手中整理的繪卷,望向御座上身著黃櫨染袍的帝,「龍神的神子要暫時入內,因是突然決定的事,有哪一處殿舍可用?」
「是,」螢典侍訝異地張大眼睛,「昭陽舍目前空著,若只是暫住,讓殿司立即去整頓便可,但不知……」
看見她的表情,帝苦笑了一下,「朕也希望只是暫住而已。典侍知道嗎,土御門的藤姬突然病倒了。」
「前日土御門有書信送往藤壺,說的是這件事麼?」
「不,」帝的表情十分嚴肅,「藤姬正是因為接到中宮的返信而病倒的──據說,內裏有汙穢。」
「污穢……?」她喃喃重覆了一次。
「因此,龍神神子要暫時入內,清除內裏的污穢。為了避免人心浮動,此事不要大肆宣揚,妳替朕去通報中宮和…皇后,請她們關照龍神神子。」
螢典侍微微一笑,俯身行禮,「皇后穩重而深識大體,請主上不必擔憂。」
所謂污穢,指的是什麼呢?
傳達帝的口信時,中宮詢問了不少細節,並從自己的宮內準備了些障子、火盆、衣裳之類的東西派遣女官送往梨壺;皇后那邊只是表示知道了,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儘管開口。雖然頗為冷淡,但這種低調的態度,在此時,並不能說是不適當。
即使有同族之誼,親如堂姊妹,也不得不考慮種種利害關係,分派對立,這就是內裏。
「……因此,還請您費心了。」母親那邊的遠親治部少丞送來的書信同樣說的也是此事,以難得一見的,急切的語氣。螢典侍拈起隨信附上的櫻枝嫩葉,玩味地笑了。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呢?那位據說能清除內裏污穢的神子,讓法親王、左近衛少將、治部少丞牽掛於心的天女……
她真的能了解嗎?所謂內裏的污穢──
「什麼啊,這麼邋遢的樣子!裳裾縐成一團,像老鼠尾巴似的,宮裡可不是能任那種踩著泥巴的腳到處亂跑的地方呀!」
隔著老遠,她就聽見了女官斥責的聲音。
「宿陰在藤花架下,沾染的大約也是高雅的春泥吧。」檜扇掩住了淡淡的笑,螢典侍毫不意外地在那女官眼中看見驚惶的神色。
土御門的神子,左大臣的人──很快的,內裏的人群都會意識到這點,到那時,環繞著她的會是什麼呢?
但是站在那裡的龍神神子全然不如她的想像。淡紅的單衣配上松重的襲,櫻色同紋樣表著,紅梅香浮織寶相華的小袿,再繫上唐草的裳,一身高貴莊重、與左大臣家勢十分相襯的裝束卻沾滿了泥水;細雨中,嬌小的少女臉上微微帶著怯意,茫然而驚奇地望著四周的翠綠色眼睛澄澈明亮。
她彷彿看到許多年前,那個穿著綠色唐衣頂著高髻寶冠的五節舞姬,煩惱地看著細密如幕的雨絲,卻同時為這宮殿的壯麗輝煌而驚嘆。
但是,已經不會有溫柔地微笑著的少年走上前來,對那天真的舞姬說:「幸好雲間路已經被烏雲封住了呢。」
冰冷依舊的雨水,不再浸透著荷葉的沁人清幽。
於是螢典侍走上前去,溫柔地對那有著清澈翠綠色眼睛的少女微笑,「神子大人,您的住所在昭陽舍,已經安排好了,請您隨我前往。」
「啊…是!」
她沒有忽略左大臣家隨行護送的武士太過專注的凝視,也沒有忽略廊柱陰影裡的金色袈裟,和御簾後一閃而過的白底紫紋直衣。
且使清風閉雲路,天女翩躚…為誰舞?
螢典侍無聲地笑了起來。
「咦?」
「怎麼了嗎,神子大人?」
「那個…您身上的香氣,跟我一個朋友的有點像……」
「喔?固執地薰著夏季的荷葉,這樣不解風情的人,難道是神子大人的戀人嗎?」
「不、不是啦~」
當初那固執地薰著夏季荷葉香的少年和少女,在宮廷的污穢中消失無蹤。這位以潔淨之力清除污穢的少女,清透的眼神能保存到什麼時候呢?
紫宸殿上不曾休止的角力廝殺,各宮殿中曾經有過的愛恨情愁與斑斑血淚,那些才是真正的,污穢。
──人為的污穢,或許可以清除乾淨;但是從人心中產生的污穢,能有澄淨的一天嗎?
隱藏在飄著淡淡香氣的扇底,檀紅的唇勾起了奇妙的笑。
如同在這華麗優雅的宮廷表面下掩蓋著的,複雜紛亂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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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寫這個想很久了,主要是為了開頭那段平安風男女調情,雖說自己寫得很樂,不過那種古詩引來引去的風雅對話實在很麻煩,而且再怎麼說都是自己寫爽的,又不可能像《枕草子》《和泉式部日記》那樣擺上一大堆注釋……
這個怨念的產生大概源自於看到友雅甩女房──啊啊,好沒格調的女房啊,橘大哥你挑情人的眼光真差(?)我欣賞的花樣女房,至少要有源典侍的氣魄呀(爆)
大和版《源氏物語》裡把源典侍和修理大夫的熟年之戀表現得非常可愛。可惜我的螢典侍沒那麼好命,少女時代的戀人早就掛了(這一定是和泉式部那邊來的設定),和友雅是花花公子與花花女郎式的配對,公平地有情意沒真心──說起來,這種源氏X朧月夜風格的確是我喜歡的型……
借用了《舞一夜》中神子入宮的橋段,其實當初就有想過類似的劇情,但始終沒定稿,也沒啥主軸,結果寫著寫著,配合借來的橋段,就變成現在這樣……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只是要寫平安風男女調情而已(遠目)
雖然只是為了平安風男女調情,但是自創人物從設定就充滿了不幸──
「物おもへば沢の蛍も我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みる」
心中思念著人,見到澤上的螢火,也疑是從自己身體裡游離出來的魂
「あらざらんこの世のほかの思ひいでに今ひとたびの逢ふこともがな」
作為帶到彼世去的記憶,現在想再一次見到你
(邪道裡翻作『浮世榮華終須辭,惟盼君顏以為憶』,感覺差蠻多的說……)
↑兩首都是和泉式部的和歌,雖然是因為很喜歡才拿來用,不過被用這麼不幸的東西當成設定原型,怎麼想都很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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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風格:薤上露
露草(鴨跖草)據說可以染出夢幻般美麗的藍色,不過因為色素是水溶性的,又對光極度敏感,所以會像露水般在晨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螢之火、露之色,果真是打從被設定出來就註定了不幸的情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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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者記】
轉這篇一定要多嘴個幾句,這位作者,請一定要去看她夢奇和十二國的文章,佳篇太多了,自己去她站子挖寶吧!我推薦她的離香和夢浮華(我最不擅長記篇明,總之兩篇在講十二國的予王一篇講祥瓊)。
當時在看她十二國的篇,我就覺得這位作者關於女性的理型,有小說家張愛玲和黃碧雲的味道;我認為一位作者的心中都會有關於女人的理型,而作品會針對這個理型反覆的吟詠和分析,也可能把這個理型分成好多部分拆到不同人身上去演義。
看了曼陀幾篇文章,覺得篇下的女主角都在演義同一個理型,她筆下的女子有共同特徵,就是既聰慧又刁蠻,可能是顯性可能是隱性,然後是很婉轉很細緻的瘋狂,很極致的呈現在這些女子身上,七宗罪,曼姐姐寫來精采;像十二國的予王,呈現了女人曲折的心理狀態,由乖巧無知到懂事,懂事到透入血骨,浸血之後到反應,看曼姐筆下的予王我想到了《怨女》的銀娣,雖不同身分背景,但是那種女性受欺壓的怨恨,終年爐火慢熬,星火壯盛,終至自己起火燃燒;她寫的予王會讓人覺得,她的瘋狂,是一個女人所能交出最珍貴的極致的情感,到這種極致,所必須交付的,要勝受的,是那些正派女子沒有辦法企及的重量,以及堅強,要那麼貫徹,自己是最痛最傷,而且沒有辦法得到什麼,連自己也不會剩下。作家本來就是寫人的各種可能,寫到極致。我始終認為一個沒有辦法詮釋人類負面情感的作者必是貧脊的,而我喜愛予王的瘋狂。
當時還不認識曼陀,我在想,這位作者出身一定是良好的,且她雅好文化,因為她筆下的女性,不分作品,全部都很有教養,就算是毀滅也有格調,那是一種學士般的精神和氣味,在字裡行間,就算是尖銳的詞語,漸入瘋狂的角色,也還是不能掩蓋這位作者背後的文化薰陶,透過文章表面,很輕很慢的傳了出來。
說了這麼多,反正大家只要知道我喜歡曼陀就是了啦。XDrz
(已經太晚了我不要再講了)
我推她的好文章。
(汗)那個,我的小說很平凡,被妳誇獎得太過了啦~~
不過說真的,我自己是感覺得出我喜歡聰明悠然卻又伶牙
俐齒的女性,倔強執著於自己的事物也是我偏愛的型。不
過被妳一說我才發現,我還真是無意識地把我的女角都塑
造成這樣的人耶bb
話說回來,我記得從前在看妳小說的時候也會想呢:「對
自己和人世抱持著太高的理想性和責任感,太過認真而壓
抑以自苦,這孩子會過得很累哪……」所以啊~(拍拍)
對了,妳把中篇收回去修改了嗎?
看妳的文章時候也有想過,像香港小說家黃碧雲那種作者
的女子妳不知道會不會喜歡。她寫的女子也是聰明到很瘋
狂,戀屍啊戀物癖啊亂倫什麼都來,「孩子死了。我太
餓,吃了他」,香港九七回歸時一刀一刀砍死自己的孩子
和妻子,「我愛我的家人,所以為他們做決定」。超越了
人類的底限與禮教,不知道妳喜不喜歡,不過我很喜歡黃
寫的東西,(雖然她有些敘事和安排,及些許文藝腔我不喜
歡),比張更深一層,探討女性所有極緻的可能。但我覺得
她真的是懂,真的是溫柔。
妳筆下的女主角們是個個都得妳疼啦,(笑),縱然她們在
氣味上很類似,也是不同的人,看久了會覺得好像是同一
個人去胎轉世似的XD也別有一番趣味,只是我還沒有看過
妳處理妳私心偏愛以外的女人,(陽子不算),用這女人去
闡釋全場,通篇下來都用她來講。
不過文章真的就寫自己疼的自己愛的就好了,哪天心情不
錯再去處理其他類型的,我覺得這樣就行了。寫文本來就
是為自己心中那片柔情。
笑,寫乘鵬時候我尚未入世,還沒有看到完整的世界的真
相,所以是如妳所講的那樣,真的還會想要匡正什麼東
西,也有家國這種東西;法律讀了三年多,發覺比起執
法,自己還比較適合被抓去關XD
我記得散文家簡媜,大學時期的文章簡直就是戀父情節的
大爆發。不難體會在這種父權社會下簡媜是有多麼渴望得
到父親的認同,但這不僅僅是認同;學者鄭明俐也分析
過,簡媜的父親不僅是滿足她對父親(人父)的需求,還同
時滿足人子、人夫,簡在她父親身上尋求的東西已經完全
超越倫理的界限,只是沒去真正做出什麼天理不容的事罷
了;所以我覺得自己比較適合被抓去關真是路上有同伴 😀
現在我身上的界限倒都消失了,(什麼要匡濟時勢啦有的沒
的),所以才看的懂黃碧雲,也跟妳疼愛的女性親近,(不
然那對大一時期的我來說,就只是一片我不理解但可欣賞
的風景)。
中篇的確是拖下去修
改,因為寫的時候沒什麼思量,文章
出來連自己都不愛看,(毆打),不過拖下去之後發現其他
想寫的萌點,就開新篇了,幾日後應該會放上吧^_^a
(拍拍)
流都居然說這裡(=我小小的友藤向部落格)只要有妳跟我寫
文章就夠看了,多冤啊!聽了快哭了,妳是不事產友藤,
淡香是一年才一篇,Oyz,我只好挖坑填坑以保友藤不斷
頭,好慘吶ADA
是說曼姐姐還有知道身邊友人也是友藤派文也不錯的,請
介紹給我,讓我去跟對方情商一下,不然火都快熄了……
OYZ
我需要良好的佳木……OYZ
新年快樂!你的文章寫的不錯
幫您灌水,也幫我灌灌水吧^^
你的文章寫的不錯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