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一】青門飲 (左大臣家系)(連載中)
多年前的雷雨夜,眼見欲將失勢,左大臣對先代星曜姬說,眼下是不行了,妳也死吧,她便一飲鴆酒,再也沒有醒來過;那樣輕易的便攫取了母親的底限。爾後,父親繼續活著,大權在握。只是孤單。只要他開口就只好去死的人,連另投明主的玩笑話亦不得期待,於是母親走了,沒有再將目光投射到這座宅邸,在時間面前將他的所有悉數飲下。從頭到尾什麼也沒說。
好像也要等到可以去辨認男女之情的年紀,籐姬才發覺,她沒有辦法好好的談論愛;尤其它總挾帶幸福、婚姻,龐然之姿與未來鍊結在一塊。
這件事足以造成一個女人在辨識自己身份時的空白。
左大臣的幼女即便年歲再小也知道,她沒有父親,沒有叫喚了就有回應的關係,或是,感覺到自己體內有過什麼流向,千紅曬暖,低嚥著到哪裡去;大多時候她不得出戶,即在迫非得以的場合裡,也在姐姐們的身後,把頭埋低。她的生父就是只潔白無垢的牆壁,乾乾淨靜,無可違逆,他們的關係從無映現,無從交集,如果掌燈,牆上投映的會是她自己。
很多年前她曾經想過也許那樣一天,時間會把她的羞怯變為雍容,遇事著慌變成主次分明的圓融;但不是現在。直到那一天到來,才發現自己期望這一天過的很快,或是時間寬恕了她,讓日子步履蹣跚:她的著裳儀式。
直到這一天,籐姬才真正意識,四年前自己處世的大人樣,畢竟是孩子青澀的一知半解,她終究是個孩子,她還不會懂這些。身為左大臣地位最低的生女,身為最小的幼姬,她最好在父親開口之前,自己處置自己。這些,是當年那個孩子沒有的思慮。
正殿殿堂,她聽見自己以超乎尋常的冷靜語調說著話,符合身份,一字一句,「您高興的話,想將籐嫁給誰便嫁給誰,只要您願意。」
關於愛,她真的不知道。如果順從已是費盡一心,如果這一切她甘願一切都只為他高興,那麼她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算是愛。這麼高貴的東西,她從來也沒能知道過。
一陣寂靜。內宴管絃未歇,當她可以抬首,不再偃伏,大殿上一片寂靜。
星姬,妳實在不應該以這種方式存在……
儀式上父親在正殿看她,良久一句。只有一句。那是母親,塵世滾滾,母親最後什麼也沒說,沒有對她說;她灌下鴆酒心中想的只有他,不是擁有同樣血脈同樣肌骨幾乎是半身幾近不可分的女兒。不是她。父親在正殿看她,看的也不是她,沉默之中可以有這麼多,視線穿透時間,從沒有說過要將她婚配給誰,他到死都沒有。
但籐姬是不會知道了。
那天掩伏在正殿上,一開始便將自己交付了;出身卑微的女兒婚姻對一個權傾一時的大臣來說不會是什麼,她不重,但婚姻對她來說很多就有一生那樣多。她一但拋付便註定只能領受所有。退出正殿那天,籐姬開始流淚。並不傷心,也不疲倦,父親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說只說星姬妳終究不該以這種方式存在,沒有裁奪,沒有愛;關於她,父親到死也沒有替她決定過什麼。她終究不是他的所有。只是父女一場。
所以她會哭。
領受如此身份,捧著它護著它一輩子也沒有讓它掉下來過。
關於情,她不懂。以故她傾慕著左近衛府橘少將,窮盡她的智識她所有也只能這般蒼白這般無趣的對他說:你想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需牽掛我,這個世界很大你想走便走,不必對我交代些什麼;關於愛,她不敢懂。怕意識了就要領受。在拉扯的那一段關係中,留下來眼淚流的那樣多,一直一直領受。那樣就太重了。
那樣就太……痛了。
而一切只因認同。
認同。在她還有過認同的時候,她有家也有國,一族所繫本來就是這麼大這麼廣闊的東西,只因預見先機。但終有不及阻止的時候。
那年京城大火,災後她的車輛必須經過大道,才能到達父親所在的寓所,途中有寡婦於道上啼哭,不知哭孩子還是丈夫,她的侍衛長趨身安撫,聊表抱歉,說了句對不起。卻得女人側耳大叫:對不起?莫非火是你放的?我家男人是被你幹掉的?真新鮮!
護衛鐵青了臉,她卻笑了。不是孩子,她也如願來到了如長姐般雍容且圓融的年歲,而這樣的高度已經足夠,足夠明理,足夠包容,一眼就可以看出事實何其荒謬,她再不遮掩,同樣也不會想要去糾正些什麼。
世界有這麼大使命就有這麼大,從一開始就只是她們一族她們帝王的自說自話。看不看得見有差,能不能阻止有差,可是差別到最後盡歸於無,人有一死;如此事實誰都沒有辦法阻擋。……又何來對不起之有。
她們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她沒有。
就好像從來都沒有提過她使命的橘少將。
是日少將順道探訪,女房入室的嗓音低了,呈上自橘府輾轉而來的信。有事耽擱,很遲才踏進自己的院邸;她從格子窗外看他展讀那些香氣四溢的信,面無表情,陌生至極。他抽離的看著,掩起,不動聲色的換上下一封信。
幾乎是立即偃來的一陣惡寒,她想,若非十歲便遇上這個男人,她給他的信或許得出現在那裡,少將冷淡的讀著,掩起,然後她則日復一日等待著一封不會出現的回信。
她所傾慕的橘少將是如此強大。
他有誰沒有都一樣的。
多少受父親背景的遮蔭,還是只是個孩子,籐姬不知道。
當她還是個孩子時,父親已權傾一時,當她大到足以涉世的年紀,父親聲勢如日中天,就算是她這麼個身份低微者,也不乏追求者,且多且眾,可以挑選,和她粲然奪目的長姐們沒有任何不同。
母親的遺體送往鳥邊野時,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影是如此巨大,是父親第一次到院邸看她。多少年後她會想起他,想那個時候的父親看起來是那般強大,可他一無所有,權勢越大他越試探週遭的人於是死的人越多,偏偏死的那些最是應該留。於是父親權勢越大越是孤單,世界越大越是什麼都沒有;沒有他可以擁有的人,一個也沒有。
她想自己永遠不會出聲指責。
哪怕他淪於黨爭,揮手消滅了誰,或是將自己的女兒一個個往宮裡送,拜在帝王下,說著最奉承最虛無的話,她也不會說他半句不是;她永遠不說他。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她想,再過一些時候,若有個男人肯對她說:我地位不高,很抱歉我的俸祿只有這麼多,但妳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她便嫁。不說愛不說期望不用交代不佔有,如果有一個男人願意這樣對她說,她就走。
春已經遠了。已經離開很久。遍地春籐,遍地紫,風吹即落。拂曉的孔雀藍色天光流進了園裡,紫藕色的春雨,盡付塵土,安靜的園邸裡,它們無聲無息的落,它們生來便註定扯離枝頭。
籐樹壯盛時,能使籐花留佇枝頭的不是勝受不是愛,流落塵土散漫一地,一地的殘缺,一地的回不去,那就是了。愛總是有所隱瞞,有所託,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一個人沉默著不開口。籐姬想著,她必須勝受這些至死方休,不管願不願意懂。
拂曉的早晨,紫色的雨落進房裡,她對太陽尚未升起的天空流著淚。希望日光隱微,希望它永遠也不要出現。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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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記。
寫這篇時發現一個可怕的問題。
我喜歡友籐,是喜歡可能的籐姬,但是她並不存在,也許有一天變成一個從容女子的籐姬,至少在現在,是不存在的。可能就是幻影,我愛上的只是一個可能性。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喜歡把不完滿的現實變成完滿的這種想法,真是一點也不可取的。同人文終究也不是萬靈。
然後發現了限制,也就是人物的限制。
雖然很遲,說來也蠢,但是我畢竟是發現了,然後人物還有一種東西叫做層次。沒有包容就寫不出來,其中得隱含更多更大的愛。而我的愛快要消失,就要熄滅了。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祈禱自己順順利利的寫完它。彰子定子姐姐我都想寫啊。
不要消失阿~
熊熊燃燒吧~
重新看一遍漫畫好了 囧
啊,我這兩天想到一個點子或許可以發展,不過有
些小細節可能還需要再查查。對了,神子降臨時藤
姬是十歲,她認識友雅應該是更早之前吧?手邊沒
資料實在有點麻煩哪~
剛從外地回來就看見這麼令人激動的消息,頓時
覺得論文的一切鳥事都可以無視了,聽妳這麼說
好高興啊>//////<
(抱抱抱)
(蹭蹭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