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進本】《女英》原版 章四至章七

大概是一夜無眠,隔日他很早就離開,吩咐要等他回來。傍晚松本才從席官那邊聽到山本總隊長的指示,說批准了日番谷隊長的要求,從今以後若要十番隊執行任務,不會將正副隊長拆開分別執行。
「你到底去講了什麼?」
面對日番谷,松本執意要弄清楚,然他只是淡淡描寫,說經過這次任務,他認為一但自己出任務還是得讓副官隨行,否則沒人可以配合他,做事效率大大降低。
「然後……山本總隊長就答應了你?」
他啊了一聲算是回應。
松本想著就來氣,正副隊長分別完成任務是基本中的基本,沒有一定要一起出任務的道理,這是變相把他們綁一起。並且顯得她的能力很弱,好像沒了隊長就不行。
「十三番隊裡找不到哪一隊的正副隊長是一直在一起出任務的!」她抗議。
「更木隊長和草鹿。」他分析。
「怎麼可以拿他們來類比!」松本更加生氣了,是有誰不知道十一番隊正副隊長在流魂街的關係啊,「這種作法對隊長是無所謂啦,但我這副官就有問題,像昭告天下說『松本副隊長沒有隊長就不能完成任務』!好像我的能力很差勁,啊,討厭死了……」
「妳的能力優不優秀只要我一個人知道就行。」
「日番谷冬獅郎,」她忍無可忍,「知不知道你非但囂張跋扈還很大男人主義!」
他卻笑了。
「啊,清楚的。」
「你……」
「松本。」他看著她,「音量太大了,對妳的傷勢沒有幫助。」

她順手砰的一聲把拉門用力撞向牆。十番隊又是低氣壓的一天。

怎麼會變成立場反過來了?

松本盤據在京樂的隊長室時,一直在思考這問題。她說京樂,一直以來我都壓制得住日番谷隊長,為什麼今天就不行。
雖沒聽到來龍去脈,只是她一個人在想問題,聽到她問話,京樂還是很有愉悅的心情,他說松本,日番谷隊長究竟是好相處好壓制還是不好相處不能壓制,妳怎麼不會去問問十番隊隊員、問問雛森副隊長?真確定妳壓制得住他,而不是他讓妳?

好,這裡一個日番谷的說客。她就不計較了,終究隊長級還是幫著隊長級。聽聞修兵初癒,她出門就轉向九番隊捨,邀約酒局。
男人見到是她,非常高興,卻在被問及要不要去喝酒的邀約時,面有難色,他說松本我不是不願意,只是失去隊長後,我們隊上的公文只有日番谷隊長願意幫忙批,如果今天跟妳去喝酒,我怕以後日番谷隊長就不願意給我援手了。

啊,全世界的人都倒戈。

她應該編一首歌來唱唱,普天同慶。

敲梆子聲過,她想那個工作狂怎麼會聽,用膳時分,遂踱步回隊。戶戶點上了燈,炊煙裊裊飛上天,她忽然覺得眼前呈現廟會一般明亮且熱鬧的景象,沒有錢時,阿銀總帶她上屋頂,坐在民宅上,看著難得的宴會川流不息,乙炔燈強烈的光芒和臭氣、氣球、風車,及形形色色的糖果光采,在黑暗中非常透明。
過往歷歷,好像近在眼前,只要伸手出去,就能抓住所有。也是這麼近的距離,定睛一看,就能意識那咫尺天涯的遠;現在能夠被回憶的,都已經過去了。不會變動不能更改的過去已經死了,而她還活著。

行至勤務室,她探頭一看。果不其然他還在那裡批公文,不知道又卡在什麼地方,敲著筆桿,眉頭深鎖,通常這樣低氣壓的隊長,沒有人敢接近,但放著不是,隊上席官在門口另一方做手勢,說拜託副隊長,進去救火吧!隊長飯要吃身體要顧,不能一直操勞下去。
是是,這不是給她害的嗎。她應著聲踏進去,到他桌旁說隊長,我跟你交接吧,去吃飯了。
他抬頭看她。
「那妳呢?」
「……喔,我嘛,」沒料到這也要解釋,松本打算混過去,「等一下再吃吧。」
「怎麼回事?」
「……就、不想吃,」看到他的眼神,松本想她畢竟得交代完全,不然他才不會放她這樣去,「就是沒胃口啦,我想吃甜的東西。」
他繼續看著她。
一看到他的眼神,松本就知道他想要講什麼,每次他只用這樣看她,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得應,再度開口時,真的有點委屈。女孩子心情不好就是想吃甜的東西嘛。
「湯圓糯米粥什麼的都好,就是不吃鹹的東西。」
「知道了。等我回來。」

她已聽到這句話無數次。像家貓等著豢養,失去了野性。
坐上沙發,她看公文,不知道看了什麼,也看不進去。

之五

十番隊的隊員連日看見松本下班後往副官室去,這情景不聳動,卻足以讓人存疑。雖日番谷隊長加班亦是常有的事,橫豎他的住所就在隊捨,歸返容易,但連副隊長也寄住在副官室,就讓十番隊的人有些不安,總不能兩位長官都加班,只有自己拍拍屁股下班去。
一日,皆川三席就問了,說副隊長,妳為什麼常駐副官室,是否事務過多,要分些出來給我們處理?
是時松本大笑,好像突然明白為什麼最近大家都緊張兮兮,她用力的擺手,說嚇到你們啦?可真不好意思啊,我呢,是弄丟住處鑰匙所以睡副官室,任務很多一定會和大家同享的,別瞎操心。

那天她在早上澄清,中午就傳遍瀞靈庭,松本不論在學還是就業都是個足夠搶眼的人物,由於沒有情人,男死神們也就特別留心,逮到機會就獻慇勤。於是在中午用膳時松本便收到很多詢問,說松本副隊長,我知道有不錯的開鎖店,要不要給妳介紹一間?

其實這類事情很多,不過私事每每鬧得人盡皆知,饒再大度,松本還是有些不快。然後在中午,果不其然就被他問了,說鑰匙怎麼丟的?
「啊,怎麼連隊長都知道啦,」松本無語,還是老實交代,「上次跟破面大戰的時候,給我隨手扔進水池了。」
「妳是笨蛋嗎?」
他看著她,連教訓人的說詞都很讓人生氣。
她迆迆然反擊,「哎,就是啊,這笨蛋還是日番谷隊長的副官,真是沒話說啊沒話說。」
「別抬槓了,」他不耐煩的說著,「那,是到哪裡?」
她指著外庭的水池。
他望了一眼,「妳到底是怎樣想的?」
「什麼怎樣想的,我沒想太多啊,」松本的聲音開始微微扭動,「覺得『好煩啊』,就順手扔進去了嘛。」
他準備起身。
松本看苗頭不對,趕忙大叫,「等等隊長!你想做什麼啊?」
日番谷看了她一眼。
「看不出來嗎?」
松本很惶恐的搖搖頭。

──別是她想的那樣吧?

他一笑,別有用心。
「撿鑰匙……囉。」
她趕快扯住他,很鄭重的說,「你知道拿走我的鑰匙是什麼意思嗎?」
「從今以後就是『我的』副官了,不對嗎?松本?」
他朝她勾起唇角,特別媚惑,特別……英俊。
松本霎時羞紅了臉。想這是什麼啊,她明明要個浪漫的告白啊,為什麼擅自變成這樣的啊。
抬起她的下頦,他笑得實在很邪氣,只道:「回答呢?」

松本覺得自己終究還是太天真了。
但是沒有男人會這樣告白的,她想著還是不甘心。他們之間明明有很多問題。

「我……不回住處也還有副官室。」
雖然這手法很令人鄙視,不過現在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她堅持打死不認帳的一貫政策。
日番谷只看著她。
「妳是要讓我撿原來的鑰匙,還是等妳的追求者也去打了同一副鑰匙當作禮物送給妳,松本,自己選吧。」
啊,卑鄙的男人,為什麼知道她每次搬家就是因為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啊。松本看著他,實在是找不到退路,每次都是這樣,把她追到了什麼選項也沒有的境地,還能說著「妳有二選一」,……混帳!不就只能選擇你嗎!

她嬌笑著,「那沒關係,我會在門口貼個『內有惡犬』的字樣,跟所有人說我家的小白很兇猛,提醒來賓當心。」
他還是很冷靜、毫不動搖的看著她。但冰封的面容終於有點笑意。

「那麼,合作愉快。」

說完這句話,他光明正大吻了她。

她把內有惡犬的字樣寫上去後,最早發現這件事的是京樂,一眼看穿了變化,說哦呀,真是恭喜日番谷隊長了。然後在隊長會議結束後向日番谷道喜,大家一頭霧水,老江湖還是摸摸下巴說,不懂的話,就問松本去吧。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在明知雙方都還有問題有待梳理的時候,竟然還會答應要走在一起,不過松本想想也不覺奇怪,既然對方提出要求,那麼就相信這份誠意。隊長從不負她所託,只要承諾了她,就一定會做到……這個世界上已經找不到比他的諾言更加真實堅貞的東西。
按照她的世界觀來說,人沒有未來,擁有的只是當下,此時此刻,其實也是很簡單的事。老實說她不覺得隊長保護雛森和喜歡她有什麼衝突,相應著唯一的一個人,也有著唯一的感情,喜歡她是和喜歡雛森不同的感情;更何況雛森是隊長的親人、青梅竹馬,這層相依為命的關係,她亦有經歷。

越近春末,決戰亦進。

十三隊都忙著整備忙修復損失,外頭的人整日為著決戰事宜紛攘著,腳步零碎,尚未自破面來襲的震驚中平息。雖然他們的關係在決戰前轉變了,但仔細推敲,實在話也不能說變動,是不變的默契、不變的信任,不變的忠誠與關心,只是鏈結性更強了。日番谷批公文時有點分心,想著今日以來兩人還沒碰過面,他早晨醒來,她已出門去,留下紙條說還有點事,必須及早處理。

其實不能說不知道的,幾次下來惟松本在副隊長會議中被雀部副隊長嚴厲警告,給予多其他番隊一倍的修復任務,原因係上次在現世大戰,日番谷隊長差點毀了空座町,誰幹出來的事就讓誰家去負責;很合理。十番隊沒有怨言,正副隊長都活著已是最大幸事,隊員們雖感打壓亦未置一辭。這讓日番谷感到很平靜。

門外響起敲門聲。
應聲入室的是櫻井第七席。
「怎麼了?」日番谷問。
「除七班負責打掃與伙食等基本隊務,松本副隊長已於今早率領剩下其他班前往現世參與臨時重建工作,預估再過三天,就要在隊上的修煉場進行武訓,這是二籌的檔案,由隊上前五席一審,副隊長二審,請隊長過目,」按照規矩,呈給隊長的檔案必須整齊放在描金花紋的漆盤裡,瘦削的青年忠實傳達了受託口信及檔案,「啊、還有,副隊長說要把這個給您。」
青年奉上熱茶水與茶點,才轉身告離。

是年糕小豆湯。
呈藕色內餡露在小漆碗蓋外面,恍如春泥露出未久,還保持著鮮潤、濕滑的色澤。日番谷一看,然後說了句那傢伙。

「喂!再加把勁吶!這麼快就不行了?」松本站在廢墟般的房舍居高臨下的大喝,指揮著,「一班和三班!別讓我重複第二次,先張結界再清瓦礫!這種事在靈術院沒教嗎?」
一班和三班急忙銜命而去。
「打擾一下,我說這位大姐,」從剛剛就在松本身邊的綾瀨川有了為難的笑意,「有效率是件好事,但是,不用太把雀部副隊長的話放在心上。」
「嗯?」松本吩咐了幾句才回頭,「不會吧弓親,我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裡啊,任務就是任務,快點完成,我才能回去幫隊長的忙啊。」

十番隊副隊長昨日凌晨兩點才交送備審檔案給副隊長會議──不要算當日已被退了四次的話,早晨六點三十分便出動隊員投入重建的工作中。別說十番,其他番隊亦是相去無幾,但至少其他隊的隊員們都能得到充分休息,只有十番隊接收了另一番隊的業務量:一個隊長加一個副官在支撐大局。或許不止一個番隊的業務量,九番隊好像也依賴了日番谷隊長。綾瀨川想。

綾瀨川看了繼續坐鎮指揮的松本對自己的發言置若罔聞,有點傷腦筋的喟嘆,才回到自己的崗位去。

正午了。

松本擊掌兩聲,隊員們紛紛放下手中活,互道「辛苦了」,才向穿界門的方向兩三行去。休息時間共有兩小時。
「副隊長。」
隊上第三席的皆川使用瞬步到她身側,下跪稟報著,「派去完成隊務的九班已全數處理完畢並回隊捨,接下來您的指示是?」
「用完膳後就按照之前分配支援其他小組。」
皆川領命而去。
松本按了按太陽穴,皺起眉頭。連著幾日都比隊長早起,比他晚歸,饒她是個成人,這樣熬打也難受得住,尤其她現在體力已經透支,也快站不住了。春雨洗過的天是孔雀石色的,比破曉前還要淺還要瑰麗的色澤,她方仰頭,卻覺眩暈,暗啐一聲,來不及顧及腳下。
跌倒之前,有人接住了她。

松本一愣,隨即環住了對方,心想這是犯規,這樣抱著,她根本不想動了。
「累嗎?」對方問。
她點點頭。
「先回去吃飯。」
她搖搖頭。
對方理著她凌亂的鬢髮,嘆息,「那,想我怎麼樣?」
「再抱一下就好。」
他攬緊了她,松本把臉埋在他胸前,想她什麼都可以忍。始終站在他身邊,跟他平行,這是松本亂菊。
「別太逞強了。」
他淡漠的嗓音傳來,卻很暖、很透明。

在這裡抱著,誰都不知道。他們背光在陰影裡,是誰也不知道的關係。但松本想著,如同他所說,她松本亂菊的能力優不優秀,他知道就好了,同樣她愛不愛他、對他是什麼關係、什麼意義,只要他知道就行。他從不說愛,只做不說,如果這還不算什麼,松本想著愛這種崇高的東西,她是一輩子沒有懂過。

正午沒有風。她卻不覺熱,想他沒一次讓她不好受,知她怕冷又怕熱,松本覺得,依賴他的同時,不也漸漸變成非他不可嗎。

「……不公平。」
「怎麼了?」
「我是說,再這樣下去,……會變成沒有隊長就不能活了!」
他笑了。
「我沒有想過把妳讓給誰。妳等我死了再考慮這種事吧。」
「啊,說什麼渾話……」
他平靜澄清,「我是連自己會死這種事情都沒考慮過。」
松本一愣。
等等,這根本是……乍看有兩個選項,但實際上選項永遠只有一個……嗎。結果說來說去除了選你以外根本沒得選嘛!

她用力推開他。自己站起來。

「松本,」他也不計較,「去食堂用餐。」
她拒絕,「才不。」
他淡淡一句。

「這是命令。」

一局終了,日番谷勝。

啊啊,真是的,為什麼妳以為妳可以贏的了日番谷隊長呢,他明明就是對自己的所有掌控得很緊的那種人嘛。中午吃大鍋飯,京樂消遣她,松本已經氣飽了,也不想搭理他,說京樂隊長,敢情您跑來十番隊用膳,是嫌自己家的飯不好吃嗎?要不我請七緒副隊長好好「伺候」您?
雖然伊勢七緒在看到京樂春水泣訴著「松本有晚娘臉了」的時候,仍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推了推眼鏡,拎回自己隊長,彎身告離。

「只要日番谷隊長不想讓,妳就不能贏。」

想起京樂的箴語奉送,松本沒有好氣。但的確……事實如此。

哎,她的人生在哪裡?

之六

進行武訓以來,十番隊上下更形嚴整,於是某日九番隊隊長代理檜佐木修兵就來到十番隊勤務室,說日番谷隊長,您率領的隊方便和九番隊進行聯合演習嗎?

各番隊由於過於獨立,因此一旦共同禦敵也就特別不能彼此配合,這在上次的現世大戰、屍魂界遇襲皆有目共睹,日番谷想著遲早得對這一點作出因應措施,於是檜佐木的請求他同松本溝通之後,很快的就定案了。三番隊副隊長吉良在該日聽到了消息,和隊上幹部商量過後,傍晚就趕到十番隊捨,和日番谷說,如果隊長願意,是否也可以讓三番隊加入演習?不勝感激。

一個隊變兩個,接下來是三個合併,日番谷口氣不善,但想這總也該來,於是便吩咐底下三席,只是要尋找用來作為戰鬥訓練的場地,傷透腦筋。松本就說,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不如就選在雙極。

那天日番谷一如既往前去探視雛森,由於尚未取得總隊長的命令,她還不能歸隊管理,簡單交換彼此近況後,女孩面有猶豫,他就問了,說想講什麼事情?

「這樣講雖然對日番谷君很抱歉,只是上次在屍魂界的戰鬥讓我覺得很疑惑,敵人的實力不容小覷,而我們隊上現在無人管理,」她躊躇著,垂下眼睛,這是一雙容易受傷的、濕潤的,忠貞不移的黑眼睛,「但怎麼說呢,現在五番隊……」
女孩原先清純的眼睛染上層層不安定,那是像蝴蝶羽翅般輕盈、收斂著富麗斑紋般情緒的眼睛,從明確到遲疑,傾斜到平衡,不斷的來回變化著。日番谷一嘆,知道她的顧慮。
「或許妳在考慮,應該要給五番隊加強訓練,然後現在又有個聯合演習,」他不說死,但也不給肯定回覆,「回頭我跟松本說,再來答覆妳。」
女孩的面容霎時亮了起來。
「真的嗎?日番谷……啊、日番谷隊長,」她炫然欲泣,「真的非常謝謝你!」

他揚一揚手代表下次再來探視。

松本在聽到日番谷的話時,並沒有很訝異,只問:這麼說,隊長想要一併讓五番隊加入演習?
「如果五番隊的隊員都能同意的話。也不勉強。」他一頓,認真的看著她,「當然這件事成立的第一先決條件,就是取得妳的同意。」
「我知道了。」松本只是這樣說。
日番谷一向蹙著的眉有些放鬆了。
「啊啦,我同意有這麼驚訝嗎?」松本失笑,她挑起手中檔案,遞給他,「來,四個番隊的演習資料……你過目吧。」
待他接過手,松本已揀好重點,流暢的匯報著。
「由於是四個隊,當日伙食就由各隊輪值,也由各隊出相等份量的糧餉,訓練的部份,為求每一個人可以清楚的知道友伴的能力,每日抽籤分組,採取遠征隊小組合作的模式,指定的組別就做敵軍角色,所以每天你都會在不同組別適應不同角色,熟悉夥伴的能力和在團體中的關係──如何呢?」
雖很驚訝,但他還是難得笑了。「……非常好。」
「是呢,那麼我得跟著你先到五番隊去和他們溝通一下了啊,」松本直起身,「從現在開始,會有很多問題。」

的確是很多問題。

撇除已多次受日番谷援助的九番隊上下,加入的三番隊對十番隊兩位領導並非全無偏見,當然對己隊副隊長也有微詞,那麼接下來,就是五番隊了。自從隊長叛變、副隊長隔離以來,是五番隊的田村三席在調度著五番隊,由於稍早以前收到副隊長口訊,知道這件消息,對於一直協助五番隊公文且願意出手幫助演習的十番隊隊長,田村一時之間激動得不知如何言語,還是日番谷冷淡著嗓音,說別介意。

「那麼,我先和隊上所有人商量,並取得意見統整。今晚會給您答覆。」

田村一鞠躬。日番谷與松本才行離去。

走出五番隊隊捨,松本說這樣趕回去吃飯一定來不及,不如就近吃。日番谷想著也好,就給她決定。
春日,護城河邊的黃昏來得特別早,帝國劇場白磚牆的三層建物已呈現眼前。兩人從前邊的青石板路穿行而過。首場節目已經開演,人們熙熙攘攘的自大街過,金鎖片般的圓月高掛天中,碎片散在幽深漂流的河底,復歸成圓的水形。這裡,是貴族子弟才有閒暇與餘裕前來的高級商業區。年輕的藝妓華服委地,盤結的髮髻下掩映著豐潤的、白皙的脖頸,姿態端莊,款款笑語,好似一碗溫度適中的水,在春寒暗夜裡流動著襲人的香氣。人流動著,水也流動著。松本往前走,偶不時回頭望他,示意再一點里程就到了。就在日番谷浮起納悶時,他們轉進小路裡:一間居酒屋就在眼前。紅色的招牌、昏黃的燈火,松本踏進門,揚聲就喊。

「晚安吶,可歡不歡迎我來?」
空間只能容納五個人,異常狹小,室內有兩位卸了妝的伶人正行談笑,伶人在聞聲後定睛看著她,隨即驚呼著,「哎,死丫頭片子,怎麼妳有時間來?」隨即呼喚著老闆,說是松本來了。
「松本?那個進入十三番的松本亂菊嗎?」男老闆探出頭,隨即大呼著,「噯噯,竟然是妳!」
而松本則好像嚇到了人的逞似的小孩,咯咯笑著。問說,閣樓的特等席還有嗎?

她點了餐,就示意日番谷出門,繞到後院去,登著梯子往上爬。
一處平坦的,剛好容得下兩人份的平台,就在二樓與三樓的鑲嵌處,其下銜接著臨人的綿綿黑瓦,是民宅的風情。

「抱歉,嚇到了嗎?」遞給他一瓶沁著水珠的冷茶,才去開她自己的,但日番谷先開了自己的和她換,「那些是我以前的工作夥伴喔!」
日番谷聞聲一愕。
從這邊看去,可以收覽整片護城河及其劇院的風光,眼力好的話,還可以看到節目的劇碼,露天舞台上,身著刺繡和服的伶人正舉起了身段,款款吟唱。
「就讀真央靈術院的時候,沒有錢繳學費,但生活費倒有,」松本看著遠處的伶人,眼底儘是鮮豔的、流轉的光芒,「有一日來這邊吃飯,就給在座的藝妓拉上了,說跳不跳舞?有酬薪的。」
她指著帝國劇院的舞台,「那裡,曾經好幾次上去表演過哦。」

「從沒見過妳在任何場合表演過舞蹈。」他淡答。
「那是當然的啊,」松本笑了,「雖然當時一邊兼顧著課業一邊跳舞,也算是兼職吧?不過卻很全心全意的去做。也不管同年紀的貴族小孩坐在底下欣賞還要想自己怎麼在這裡,反正就是跳,漸漸的和那邊的琴師、舞者擁有感情了吧,總覺得如果不是這樣在一起,就不跳。」
「……很有『士為知己者死的意思』。」
「有些不正確,但算接近了,」松本瞇著眼,掐著距離,「就是覺得,如果有那樣一群人陪伴的話,就可以去做了。那時候漸漸變成這樣。有點近似看煙火的時候只會拉著自己重要的人跑去看一樣。」
他沉默不作聲。現在所陳述的,都已經過去了;那些他未及參與的。

輕脆一聲響,背後平台上的小門給拉開,老闆送兩碗麵來。松本嬌笑著,說謝啦,再來兩碗湯!轉首,便發現他不冷亦不熱的神情。
她要求他先把麵吃完。
「……這裡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地方。我啊,還沒有帶過人來過這裡,但你是第二個,」儘管直覺告訴他,前者是市丸銀,日番谷還是默默承受著,「想著該和過去做個了結。……吶隊長,可以聽我問一事嗎?」
日番谷還是開口。妳說。

「你對藍染怎麼打算的?」

沒有嘻笑,沒有笑語,此時看著他的松本,非常認真。那玻璃灰的眼睛流離著光,她的姿影背著川上游火,華美無比,幾乎令人感到窒息。

「上次在現世時,很抱歉雛森對你講的話,讓外面的我聽見了,」她捧著燙暖的湯麵,卻沒有下箸的心情,「之前我探視過她,面對藍染,雛森仍非常相信,在所有人都告訴她藍染叛變的時候,她執意想要再見他一面,聽他親口說這件事情。但是隊長,我也想過。」

她的話聲融在流離的夜色裡。倒映著點點篝火的河,像流螢。

「雖然情況有些微程度的不同,不過隊長去追盜王印者時,沒有跟我交代半句,之後在所有證據顯示著你可能和屍魂界為敵的傾向,我也沒有更改過自己的決定,只是相信著我所認識的那個你,不是一樣嗎?和雛森現在的狀況。不管總隊長做了什麼裁決我都可以接受,但是還是覺得你會回來交代,所以我必須等,我必須聽。儘管藍染的事件和你的事件有很大程度上的區別,但作為副官信任著自己的長官,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每個人對於事實的接受程度不一樣,所以我不會去糾正雛森。這是我的理解。我的心情。今天你要協助五番隊我沒有第二句話,只要這是你的意願,我就執行。」

她的衣領和頭髮落了幾片夜櫻,從護城河的方向襲來,那張豔麗而光滑的臉龐有些微笑,使日番谷感到有什麼向自己襲來,從一個人的世界裡驚醒了。

「若你不殺藍染,還想護他的命,那麼你的手下留情,將會使你的隊伍身陷險境。藍染今天可以攻擊任何一個十番隊隊員,但隊上的人卻不可以對他反擊,而我們沒有那種實力。一但到戰爭的程度,就只有敵我,藍染的目的你我都清楚,事已至此,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所以隊長『救』不了藍染,也無法將他帶回來。雖然很遺憾,但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判斷。」
「隊長,無論基於副官身份,還是於私,我都必須跟你說。」
「五番隊是雛森的責任。幫她可以,但是請不要替她塗改事實,這是我唯一不樂意見到的事。因為她信任你,事已至此,也只能拜託你,但是請理解吧──只要想一下,就能知道你的答應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藍染不可能被我們『勸』回來,而五番隊繼續無主,只因為雛森知道,她不行了背後還有你。但是這樣依賴你,她會一輩子站不起來的。」
「隊長,我不求你為自己想,因為我會替你想。但是我必須請求你為十番隊隊員想,為雛森想,這是我唯一想要請求你的事。」

那碗麵,松本最後捧著下了樓。

他看著自己的空碗,放著太久,碗延已失去餘溫。後來他從老闆那裡知道,這是松本最愛吃的麵,但她只是拿下來放著,沒入口。

之七

日番谷自從在番隊內成立專門搶修現世損失的小組後,松本收拾簡單家當便搬到獨立的院落,專心處理災務,並且知道日番谷不會讓隊上財務去填這個缺口,所以就耗了更多調度在上頭。雖然他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做,不過松本還是嬌笑著說好嘛好嘛,隊長就答應人家。其實兩人皆知,現在他們的作息時間已相差太多,時常松本凌晨三、四點才返回住所,日番谷注意著她總沒能睡,是日六點就得到隊捨上任,根本沒能好好休息。
自那一日起,松本見他,還是一貫的親暱態度。但她提出要到別院去的時候,日番谷看了她一眼,原本還想說什麼,只是壓下了,然後吩咐一句,妳自己當心。

松本鎮日往返副隊長會議與面見雀部副隊長、山本總隊長,交報告書、改正建物損失估價,和幹部們開會,負責搶修事宜總沒得閑,礙於級別雀部副隊長不能將任務委任給日番谷隊長,於是就到了松本身上。而他們合作一向如此,他裁決、她執行,他無暇去做的,就交給她去;因聯合演習她都規劃好也交由底下的幹部去,而現在的日番谷,只出席聯合演習。

──第四天過去,第五天也過去了。

可不見松本親自來見上他一面。兩人被工作卡得死緊,多靠席官居間傳達。自分居那一日起,日番谷再不到松本的私人住所去,只因去了就想起她,做什麼都不專心。第六天快要過完時,夜裡,他獨自轉往她的院落。煤氣燈下,他看到伸在燈光下的手臂是蒼白的,他的心是擰的。
幾天前在雙極演習,松本曾來找過他。
當時他忙著指揮週遭,雛森在他邊上說著話,一時半刻抽不開,也就暫時擱著,待回神,感覺不到她的靈壓,日番谷回頭,才發現她已經離開。不知道她來找自己只是單純公務,還是其他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即便擔心著他,連在最關鍵的時候,也只是看著,一句話也不說。在雙極上,背後是草冠,前方是護庭十三隊,耳旁風聲呼嘯,一護扯開嗓門罵,而她只是看著他,在最有資格最有立場向他責問什麼的時候,一句要求都沒說出口。

院落的長屋門扉緊閉。門燈昏暗,門牌上浮現的字牌隱匿不明,沒有風燈,黑魆魆的。由於平時不使用,一到夜晚這宅邸的燈火總是不足,密密的窗欞將草木翡翠綠的外景切割成塊,那些沉墜在燈火之外的,是黑天鵝絨般的景幕,從圍牆之外可以看到,二樓黯淡的燈火仍舊亮著,傳來皆川三席、蓼科五席的陣陣交談。春末,哪裡都是細細的、飄忽的陣雨。雨降下來,他未濕半分,只是來到這裡突然又猶豫了;他以為自己從不猶豫。

好似感受他的靈壓,沉實的長屋門扉突然開了,圍牆內昏黃的、雅致的絲料燈火透了出來,日番谷一看,見是櫻井七席。
「隊長快請進,真是非常抱歉,太慢注意到您在這裡……」瘦削的男子恭敬的告歉著。他抬手一擺,說別介意。
「松本呢?」他問。
「啊、副隊長嗎?」櫻井思考著,「會議剛剛結束,才離開不久。應該是去了閣樓吧……」

其實也不必問。
來到這裡,松本的靈壓在哪裡,閉上眼睛都可以感覺到,像這春雨,無聲中滲人口鼻。

踏上大廊,紫色帷幔覆蓋著打成一處的正房與旁廳,玻璃窗是透亮的,幹部們群聚此房,皆累了,他們沿著桌旁、或角落打盹。關上擋雨板,房簷下的風情很安靜,不見任何衣帶迎風招展,沒有使用白熾罩的煤氣燈,僅上油燈,還在交談的人音量很低,負責修改檔案的人掀動紙頁的動作很輕,空氣裡漂浮著疏懶的、正值休憩的氣息,打點晚膳的人在一樓工作著。再一會兒,就是正式交接的時刻。

淡淡回了穿廊上三兩隊員的行禮,日番谷上了閣樓,回顧室內,即找到她。

紫檀木百寶架上壘疊著檔案,一桌凌亂,松本側躺著,難得沒換自己素日所裁的和服,穿著死霸裝別著副官勛就睡著了,顯然也才自外頭回來,開完會就抓緊時間休息。這是個不會累著自己的人,很會打理自己。
日番谷翻動桌上檔案,知道昨日她去一番隊,又給找岔子。建物估價的表格裡,複算著比較法的結果,他曾聽松本講起,副隊長裡很少人會用比較法來勘估價格,但係雀部副隊長愛用,所以呈交報告一定要附上這種算法的結果。用來試算的檔案,墨筆畫了一隻怪鳥,上面針針孔孔的,好像是用髮插釘過。日番谷看了副官,突然有點笑容。

……妳很想暗算人家吧。

在她身側坐下,才發現有小酒瓶。他拾起,才發現空了,低下身一聞,她身上有酒味,正揮發著,夾雜了她的體香,散發著濃濁的、馥郁的微妙香氣。睡去的她,非常美麗。由於酒力,使她的唇瓣染上薔薇色,月光軟軟的披在她身上,眼睫濕潤,朦朦朧朧的透著迷離的月光,碎片似的。
他看著,覺得耳鳴,某種情感灼燒著,不敢相信可以擁有這樣一個人,完全屬於自己。

雖不願驚醒她,他還是伸手握向她的五指,垂下身去。

熱氣撲在臉頰上。隨著熱氣流進口腔的,是淡冷的、沉鬱的氣息,松本輕啟雙唇,感覺手指被固定著,粗糙的肌膚表皮磨著她的,逐漸加大力道,幾乎要握碎了,這疼痛使她從淺層的睡眠浮升到意識的表面,張開眼時,是那青碧色的星眸,它們半掩著,非常性感,不同於平日毫不諂媚的、冷淡的視線,蓄滿濃濁的、炙烈的情緒。

春雨持續下著,閣樓沒有門窗,原非常悶熱,但現在已歸於涼冷,空氣沉墜,有著平和的、安穩的氣息。細微的敲門聲使松本睜開眼睛,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已經能夠聽見聲音,空氣中傳來的夜雨香,混著體液的氣味,半是給體熱蒸發了,她的,他的,在狹小的室間徘徊不去。但她身上已經沒有黏膩感,該是給他拭去。閉上眼就能感受到,閣樓受靈力控制著,人像沉在海底的船,任洋流慢慢帶入地心,而一切都是溫暖著的。

她想起身,發現他抱著她,沒有動靜。輕聲回覆來者,松本發現他已睡去,在他身邊睡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她很自然就能辨別他究竟睡到什麼程度,光聽他的呼吸聲,松本曉得他累壞了,尤其在她身邊,他很容易放鬆警戒。不同於淺眠,他的呼吸深厚,擁著她的手臂很沉重,那種感覺像靈魂暫離,而肉體回復到原先的重量。只是偶爾會顫動一下的肩,恐怕還是睡不安穩,松本不忍心叫醒他,但不叫醒他,他這一覺沒有任何品質可言,也不算什麼休息的。

真是的,究竟勞累自己到什麼程度呢?
如果今日他不來,是否代表他就沒有安心睡著的機會?松本看著他,捨不得罵,輕輕劃過他的眉、他的眼,然後她柔柔的笑著……他是個睡顏很漂亮的男生。

從小門接來晚膳端上桌。松本讓腦子清醒了些,才膝行至他身邊。
「隊長。」
她叫喚著。
聽到她的聲音,他猛烈的顫了一下,這反應讓松本十分擰心,幾乎是本能反射,而他一直承受著,不論陷到什麼境地,總優先承擔著她,未曾對她置之不理。松本搖著他,叫喚了第二次,他睜開眼眸,才算醒。
「……松本,」他撐起身子來,「我睡著了嗎?」
「用完膳就回去休息吧,公文我已經叫皆川去拿來,」替他理妥襦絆,整好外衫,松本才讓他自己接手,「等一下你就直接回隊捨,別再去勤務室了。」
他本能的拒絕。「無妨。」
「這次聽我的,」替他打好結後,松本還是覺得他穿得很單薄,口氣有點重量,「好嗎?」
他看著她。
她堅持,「聽我的。」
他才淡淡的應聲了。
「行。」

用膳時,非常安靜。隨著漆盤與髹金蓋碗呈上來的,是色澤鮮麗的菜餚。完全掌握菜餚是什麼似的,松本一看碗蓋,就知道要擺哪裡,沒一下就把所有餐點擺完,一道道的掀起黑金漆蓋。揀筷,挑菜。

沒讓他反應什麼,松本很早就把他送回隊捨去。

她是去探望過隊長。

在雙極演習,一早松本就準時到了。沒想到其他隊的負責人到得更早,雛森、吉良、檜佐木都圍在日番谷旁邊,顯然才下了決議,副隊長們又各自走離,由於昨日就從席官那裡得知自己的任務,松本想雖然她不必參與會議,但還是得和他打聲招呼,再回隊捨去處理隊務。
──女孩輕巧的走到他身邊,與他比高,合襯的笑著,說日番谷君,早呀。
然後說了話,他們身邊圍繞了很多人,他與她,只隔了幾步距離。他的背影緊繃著,從羽織的線條可以感受到,身上嚴實的、沉重的氣息。不清楚說了什麼,女孩的聲音微微哽咽了,低著頭,很久沒有再開口。儘管只是沉默,但那伸手出去就可以觸及到對方的距離,僅只適用於他們;而未久女孩是那樣歡快的抬頭,露出惹人的溫柔微笑。

松本看了一下。
她說走吧。
今日是十番輪值,她得檢核糧餉、採買,跟出納組核定,把下一次的食譜送到四番隊鑑定,再過一個小時,負責隊務的班會前來稟報進度,然後再到一番隊申請許可設置靈子干擾器,接著,三小時後前往現世指揮重建任務……

現在還有餘力不會去糾正雛森的,就剩他了。唯一能夠聽雛森說話的,也是他。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在這個女孩可以對誰傾訴什麼的時候,去遮擋唯一可以承載她的介面。但是,這麼一來,日番谷的確就變成她僅有的、所剩的財富了──唯一在這個世界可以使用的有價貨幣。

如果要問松本,妳真沒考慮過?她想那答案是否定的。

看到雛森全心全意的倚賴著隊長,是沒有受過傷害的純粹的信任著的眼神。她不經要輕笑,說松本,妳該慶幸銀把妳教得早,早早的從女孩的領地走出來,顛沛流離過。他不給妳承諾,要妳自己走;他不說情愛,只會摸摸妳的頭,等妳想要去摸他的手,對方卻笑著拿走了,四兩撥千金的說亂菊,妳下次想吃什麼?
她想銀要去虛圈時,曾來找過自己,只是不說。那時她有任務在身,不耐煩的說你有事快講,未久卻得他一笑,說亂菊,妳已經足夠強大,有我沒有我,妳都是一樣的。
她一怔,聽到自己輕聲說,那麼銀,以弱者自居,覺得強者必須給予支援給予一律的幫助,難道不叫暴力嗎?我依賴你,難道你不會在這種單向的權力裡感到窒息。

那時候的松本盯著銀的臉看了很久。這是全世界她最親愛的一個人的臉,一直以來都是銀瞭解她比她瞭解銀還要多,而她也在不自覺間習於這份虛懸的依賴,儘管飄忽,也只有信任,靜候他來找她喚她,這樣就能讓她感到無比確定,感到人海茫茫中,還有什麼確實屬於自己。今日看著他的臉,松本再也沒有動搖的感覺,她夠強大她已經能夠一個人獲取所有;而瞬間咫尺天涯。她已不願意跟著他變動了。

那天,她沒有再說半句話。
退後一步,她說告辭了於是慣例的一鞠躬:那是下對上的禮節,別無他意。卻註解了他們的距離,她和他站著,幾步就可以觸及眼前,她傾身行禮,身子偃了下去。
──從頭到尾,沒有為她的強大道過歉。
如果今天她必須為自己的強大付出代價,那麼她已經償付過了,交換一個舉足輕重的人;她交換過的。所以她不道歉,如果為此道歉了,他們就會變成真正的悲劇。同時不受他的對不起,銀從來就沒有欠她什麼,真的沒有,而她已經能夠對他拔刀……給他教出來的。

架起灰貓向他砍去那一瞬間,松本才真正意識有些事情已經徹底過去了。

記憶只是一座廢棄的墳塚,其中躺臥著許多故人,而她已經可以接受市丸銀給埋在裡面的事實;他自己走進去的。

女孩站在他身邊,歡快的笑著,濕潤的黑眼睛忠貞的看著他,那樣純粹、那樣不猶豫。松本想她真的適合這樣笑,即便是這種時候,她還是沒能對雛森抱有敵意,能夠依賴一個人是幸福的,所以沒有人有立場,因為承擔她的人未曾指責過什麼。她對自己講說松本,妳從不要求人要活得準確周正,永遠把背挺直,活在變動中,所以有不確定有脆弱。
於是在那個時候離開了。沒有投去最後一瞥,她閉上眼,一片深黑中,什麼也看不到,他的容顏卻凝固在記憶的最淺層,想起來,就能笑。如果愛除自身別無所予,除自身別無所取,那麼她懷抱著對他的愛,就夠了。拯救她的不會是任何人,只是想來,依舊感到微微心痛。

……她想,這樣的自己,會不會很傻呢?

從早上開始,九番隊的士氣就很高,雖不明原由,不過踏上雙極的日番谷,還是淡淡發派著指令,吉良和雛森從旁邊走來,副隊長還沒有進隊裏干涉,卻已從旁提點各自隊員,參加多次演習。
喧譁中,日番谷聽到有人喊松本的名。隨著歡笑聲流溢出來的,還是九番隊,然後日番谷聽見其中有人說,「為了提振士氣,副隊長去和十番隊松本副隊長單挑吧大家說好不好」,然後得到一陣熱烈喝采,無視於檜佐木無奈的說別鬧了,節奏越應和著越響,最後九番隊的人都鼓著拍子,大喊「檜佐木!松本!檜佐木!松本!」的熱烈呼聲。
「這……什麼啊。」吉良一頭霧水。
「好像是希望檜佐木副隊長和亂菊小姐能夠打一場友誼賽的樣子。」雛森轉頭和日番谷說,「吶,日番谷君……亂菊小姐今日會參加演習嗎?」
就算會參加也不會讓她去。日番谷在心底想著。

就在這時,一陣笑語飄上了雙極。

「哎呀,好像很熱鬧的樣子嘛。看來今天的演習會很順利啊。」

微風中,松本著死霸裝,配副官勛,輕盈下地。
那雙纖細的手優雅的轉折著,恍如象牙製的弓,敏捷的舉到唇邊,示意大家安靜。眉目含笑,豔美至極。

九番隊隨即響起了如雷的掌聲。那掌聲傳染了在場的人,旋即十番隊也鼓起掌,那是給他們勞苦功高的副隊長,一個人扛整修現世大任,沒給隊長拖延,以最快的速度歸隊。
儘管成為眾人的注目焦點,松本依舊自在的向吉良搭話,她微挑華髮,垂眸旁視,「吉良啊,解釋一下吧?」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為什麼自己來擔任這麼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吉良比檜佐木更無奈,只好慎揀詞語,「九番隊希望妳和檜佐木副隊長進行友誼賽。」
松本很大方,「這沒問題呀。」隨即向著九番隊的方向一望,「你們怎麼說?」
想當然是得到一群大男人們熱情的說「好」。
松本聳肩。給她的隊長一副「你看吧」的表情,再問修兵,「修兵的意見呢?」

男人赤紅了耳根,吶吶不成言。這對他而言是很罕見的。但九番隊還是鼓譟著,都快掀了天。不敵眾人壓力,修兵點點頭。顯然他是願意的。
「但是,修兵啊,我是認真的呦。」松本眨眨眼。
「這……是當然的啊。」他一愣,趕忙回言。
松本看向日番谷,「那麼,隊長呢?」
他沒說話。
儘管眼神沒有任何情緒,表情既如一往冷漠,松本還是知道,他生氣了。她在心底苦笑,仍是分析情勢,向他承諾著,「我不會做出危害自己性命的事。那麼,可以准許我嗎?日番谷隊長。」
她叫他日番谷隊長;她拿出副官的身份做出請求了。
這場演習真有如此必要?
日番谷看著她,在所有人都幾乎以為這場演習不能行的時候,這位年少的隊長才鬆了口,讓人如臨敕令。
「我允許。」

松本輕架刀鞘,走往競技範圍。和日番谷擦肩而過時,輕聲道別擔心,只是演習。
眾人退開,獨留松本與檜佐木在雙極正中。松本將刀鞘收回後腰,嫵媚一笑,說先談規矩。

「可以卍解,可以使用各種招式,已經得到總隊長允許,其中任何一人靈力耗盡就算輸,但在那之前分出勝負也算是一局終了。如你所知,我腕力不及你,靈力沒有你豐沛,只要抓緊這兩點向我出擊我就很難贏,」她高傲的挑起春山般美麗的眉眼,「放著參考吧。」

舉目嘩然。
雛森驚訝的扯住了日番谷的袖子,說亂菊小姐……

然日番谷只是危險的瞇起眼睛。
這場上只有四人會卍解,他、檜佐木、吉良及松本,而後者事先請求卍解許可,還對敵手揭穿所有底細……還敢跟他講只是演習?

「好了,寒暄就到這裡,」松本反手扣刀,左腳開幅下壓,姿態流麗,只是雙目已飽染殺氣。

「開始吧。」

(待續)

後記:

處理這篇文章時唯一中心主旨就是「我不要沉重,我只要他們拉補在一起」,笑。重新審稿時也會驚訝「誒我竟然寫了這麼天真的東西」,不過看行文也知道,我真的是寫得很快樂吧,不用動什麼腦,然後處理著處理著,發現果然還是最喜歡處理銀菊,深刻的東西處理起來真的很動人,開過了也就是了。在寫這文時最快樂的,就是處理到日番谷和松本他們兩人各自內心變化的時候,我真的很喜歡探討人的內心變化,寫起來真的是快樂兩字可言。尤其我之前從來沒有摸過這種類型的人,揣測他們的思慮會「到」什麼程度,真的是大考驗,還有最難寫的大概是日番谷的對話。然後友人看完文章是這樣評價的:

「用旁白方式描寫感情心理其實是很困難的事情。尤其是細小綿長的思緒,僅是表達方法遣詞造句就已經是很難把握。再加上帶著古意的詞句,沒有功力很難繼續下去呢。實在佩服。因為我就是一個在行文風格上很容易就走偏變化起伏比較大的傢伙……掐著一種嚴肅的風格持續寫下來對我來說真的很困難。
作者大人的這篇文和五十問的人物特徵有所差異。這篇是很明顯的在壓著原著走(笑)。小白「內斂」的緊,真是很不容易寫呢。」

也要自己寫過才會知道,日番谷的那個內斂真的是很難寫。真的。

然後,寫修菊大概要算是所有橋段中最輕鬆的吧,原作中的修兵總是給松本賣了也甘之如飴,給她呼來喝去。記得動畫99集裡有段預告是松本很熱心的說「柏村隊長需不需要副隊長?修兵很閑喔」(事實上修兵忙死了),然後柏村就說那真是太好了,一護就冷汗,他問「(修兵)本人答應了嗎」,松本就很乾脆的答「沒事沒事,在中心管理局的副隊長面前他們沒有人權」,讓戀次只能一句感佩的「厲害」,我聽完那段則是笑翻了。

嘛,友人也很期待修菊的戲份吧。這樣真是太好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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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留言

  1. 我很喜歡這篇同人給人的感覺^^
    把日番谷描寫的很好>///<

    後面看到”待續”時滿開心的,因為還有後續嘛,

    期待下一章噢 !!

  2. Hello, 我開始看妳的長篇了.

    哇喔~ 我有好一陣子都沒接觸這種文筆風格了, 帶古典韻情, 剛開始看還真有點不習慣, 不知不覺腦裡總一直想到中國的場
    景. 不過屍魂圈用這種方式寫很適合哪, 如果我說因為妳而讓我認識了更多傳統器具/物事的名稱不知妳會不會相信?

    喔喔這樣一看就知道妳心目中的日番谷是啥樣… 天哪還真man!!! 我喜歡 >///<

    那邊, 日番谷調整氣溫那邊, 很萌呢. 真好, 我也是很怕熱的人, 有隊長在就好了唉…

    那我繼續看下去啦~

  3. 前面那個留言是給一~三章的, 我之前留言發不上去所以換地方分開發.

    我很喜歡日亂他們晚上去吃麵那段, 總有一種時空倒置我跑到宋代夜市的感覺(是吧是宋代吧= =), 很華美, 妳描述的護城
    河川上燈火, 感覺就在我面前般. 搭配亂菊的臉龐如果我是日番谷我也會有些受不住呢(笑).

    啊還有, 就像妳後面說的, 銀菊只要一出來實在是犀利難當…

    他不給妳承諾,要妳自己走;他不說情愛,只會摸摸妳的頭,等妳想要去摸他的手,對方卻笑著拿走了,四兩撥千金的說亂
    菊,妳下次想吃什麼?

    我要哭了要哭了>”<

  4. 對了這邊有兩件事想問妳:

    1. 妳的日亂五十問在哪? 因為我沒找到, 想看妳寫的.
    2. vislan有看過日番谷小時候的事嗎? 說他怎麼進靈術院的. 是漫畫版的番外篇, 叫做<命喪於冰原>, 日亂迷這邊可是
    再次獲得了久保加印!(啥?) 去搜搜吧!^^

  5. 抱抱莫名樣。(笑)
    我的行文大概就都是這樣,我覺得很麻煩的就是屍魂界的設定不夠精美,或者說不夠古風,雖然他們也都在用一些很傳統的東西,住在傳統的房舍裡,但是感覺上我要這樣去處理他們就會很卡,所以我很謝謝你說,屍魂圈用這種方式寫很適合(用力抱),我超感激的!(笑)
    我知道你也喜歡man的隊長(笑)
    我呢,是給日本站長們洗腦的,然後隊長不知不覺就在我心中長這樣了,幸好同好也沒鞭我(攤手),笑。

  6. 每個讀者說喜歡的橋段真的都不一樣呢(笑)
    吃麵那段,笑,我是覺得既然松本的專長有日本舞這項,至少在寫的時候就要帶到,因為屍魂界慶幸還有貴族這種東西,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有劇場,(因為劇場是很晚期的東西),我還是寫了一個,因為我想讓隊長知道,松本在她的個人時代裡,也是很美很威的,我承認我無聊,笑。
    基本上這篇我都在處理我想看到的東西,想寫的橋段,劇場這篇的景是,長屋門院落那邊也是,我都在打一些讀者可能覺得不重要但是我覺得重要的東西就對了……汗。所以很謝謝你說這像宋代的夜市,被你一說,這篇本來沒有這麼好就變的很有質感了(笑)
    唉那個銀菊啊……笑,我是還滿喜歡處理他們的,因為已經完成的善的感情處理起來很美麗,雖然我這篇打著日亂的旗幟,銀菊可以說自頭到尾的存在,可以說日亂就是壓著這塊墊腳石在發展的。

  7. 五十問我必須修改^_^
    改好後我會放上的。

    命喪於冰原那邊有作者的功力在XD 我是看過的^_^
    那篇感覺起來很好,日本站長們也都在狂推那篇(笑)

留言已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