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真：村上龍《無限透明的藍》

如果今日我沒有患病，毫無疑問我會去吸食毒品。毫無疑問。

 

村上春樹和村上龍兩位作家，在日本皆富盛名。我平常看村上春樹的東西兇，可是要說我喜愛哪位作家，我會說，我可能還是喜歡龍比較多，他感覺到的痛點，比較接近我。可是我覺得村上龍在寫完成名作《無限透明的藍》之後，接下來的作品就失去了那個極為稀有、發光發熱的東西，他的作品毫無疑問探討的問題更廣，寫作技巧也更高，可是我目前還是最喜歡他那本《無限透明的藍》，可是這本書，我只看了兩次。就跟我看太宰《人間失格》一樣，太宰那書提到了讓我非常痛的澆注點，他問「信任是否是罪」，這毫無疑問不可以疑問，要疑問了人生怎麼還值得活，可是他問了，替所有因為完全信任他人反而受害的人問，這個問句是我的不能承受之痛。信任怎麼能是罪，能夠相信別人的人是最強大的，我不能容許任何人來踐踏。

 

 

以前我跟身邊唯一有在看龍與春樹的友人討論過《無限透明的藍》。

 

我這位友人是音樂界的人，男生，長相非常英俊，才華很高，他說他看過《無限透明的藍》，很厭惡這本書。(我這位友人是春樹的支持者)

我問為什麼，他說，這書裡面都是大量雜交的場面，讓他很嫌惡，他看不出來村上龍要說什麼。

 

 

可是我知道龍要說什麼。

 

所以在我快要看出來前，我就扔了它，把它擺邊邊。看得懂的書，打到痛點的書，我是知道它的力量的。

*

 

村上龍真的是一位能夠敏銳看出問題點的人。他的雜文(或者說散文)都非常精采，《男人都是消耗品》，還有最近的新書《興趣無用論》，做為讀者，自己喜愛的作家能夠有這樣子傑出的高度，我覺得很欣慰。(不然書局的書一翻開……感覺都像垃圾。我看什麼？)

 

 

成英姝最願意書寫的人，被她書寫進《ELEGY》，裡頭的男主角，成說他根本就是她的雙生兄弟，兩個人有共通問題：人生不真。

 

和《無限透明的藍》講的東西，那個核心的東西，是一樣的。

 

 

 

所以問題不在於雜交，是它背後的那個東西。問題也不在於吸食毒品，是它背後那個東西。全部都是那個狀態使然，人生不是真的，優秀的作者們在裡面感覺虛幻，可是生命對他們而言卻真實萬分，他們只有寫下去。

 

 

三月初，我的自修進度到了日本知名編輯見城徹《編輯這種病》，讀到尾崎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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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城徹是日本能人中相當耀眼的一位。在出版業締造許多傳奇，我相信大家辜狗一下都能知道這人有多怪才，和天野喜孝是同樣等級的人物。見城徹看中的尾崎豐，同樣是音樂界的怪傑，還能寫小說，出色的具有原創性的精采小說。

 

我看這本書震撼在於，一方面見城徹的人生深度夠，一方面在於，他的眼光一直很獨到，他往往能選擇最特殊的東西使它發揮最大價值，尾崎豐就是其中一例。我讀見城輔佐尾崎豐，真是讀得熱淚盈眶，因為見城非常了解優秀創作者的特點。尾崎豐是一個激烈不安的人，不信任所有人，可又熱愛音樂、熱愛生命，尾崎的人際殘破不可收拾，他只能活在那樣的人生裡，像引火自焚的人，他始終是火，除了見城徹，沒有人理解這樣的他。

 

 

尾崎自殺的時候，見城理解了他。最後連見城都無法容忍尾崎的個性，和他決裂，尾崎三番兩次打給見城，最後不打了。見城得知尾崎割腕，知道其實這只是尾崎的撒嬌，尾崎沒有想過真的要死，可是他死了。尾崎豐可能一生也沒有搞懂他的問題，但這不是重點，我只是覺得，尾崎豐，你得此知己死而無憾。

 

 

我看到有人批評尾崎豐，說你才華是高，但怎麼可以帶頭吸毒品？我看到這種人，覺得很無奈。

一個人一定要成為雕像，才能受人膜拜嗎？但成為雕像的生命，他本人還要活嗎？生命本身本來就是矛盾激烈的，每個人有性有暴力問題，不管選擇了什麼管道發洩，那種個人性的東西，是相當寂寞的。生命沒有「正確性」的問題。

 

法語片《蝴蝶》的小女孩子在得知某種蝴蝶出生下來就沒有口器，感到相當訝異，因沒有口器不能進食。她問老爺爺說，蝴蝶沒有進食器要怎樣活？老爺爺說，所以它只能活三天。小女孩震驚的看著爺爺，爺爺說，「這也是過一生。」

 

 

要說怎樣的人生才能叫做楷模，毫無疑問是知道自己要什麼，能夠完全活出自己想要的生命的那種人，才是令人景仰的對象吧。能夠做到活三天也是活了一輩子，那樣子的人生。死在六歲與死在九十六歲是沒有差別的。

見城徹是這樣的，村上龍是這樣的，尾崎豐也是這樣的。他們都有他們自己懷抱的問題，見城徹因此失眠，長期為耳鳴所困，可是這個人沒有放棄，儘管他這麼樣的感覺人生短暫，死又如此劫迫。

 

 

村上龍一向給大眾的印象就是賣弄聰明，(他確實聰明)，相當快樂的人。可是我在《無限透明的藍》看到了這個人比較本質的一面，他恐懼的不是無法被社會大眾接受，也不是人生沒有目標，這個人恐懼的是人生的本質；人生不真。可自己又無法不對這樣的世界反應，他說希望愛人來殺了我，這樣的呼喊和舉動，可能會被視為(我相向主流也會這樣評價)年輕人因為年輕所以不懂生命本質、年輕人因為沒有工作沒人生目標所以憤世嫉俗，可是《無限透明的藍》傳達出來的不是這樣。那是站在生命的點上，對人生發出的怒喊，只因為這個人覺知到這是這麼荒謬的狀況，如此引人發嚎，可是他又不能嘲笑它。這書傳達的東西非常沉重。即使你過了所謂的青春期，或是二十幾歲的年輕時代，可是就因此能夠戰勝這個狀態嗎？這問題很硬。拿車子房子地位去告訴自己「我有它」，就能因此戰勝人生的虛幻嗎？

 

 

《麥田捕手》到現在看還有震撼嗎？

會因為你脫離那個時期，就不會感動了嗎？

 

我很想要知道。不過對於我，似乎不用去知道別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