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頭也有愛──雷禪和食脫醫生

去年，村上春樹的長篇小說《1Q84》剛出來時，我跑去看。 

裡面最讓我感到震撼的，是女主角青豆愛著男主角，兩人不過只是小學時代短暫的同學過，青豆一直惦記他，也一直愛著，但沒有打算連絡。當青豆從關係第三人那頭得知，許久不見的兩人已進入扭曲的世界，且只能活一個的時候，青豆沒有猶豫的選擇死亡。

我震撼在於，兩人並沒有相愛。沒有世間想像的那樣，曾經在一起分開、仍然愛著……那樣的橋段。完全沒有。青豆唯一一次的表白是小學時代要轉學，她找到了男孩子，緊緊握著他的手，凝視著他，然後放開。就只有這樣。之後她成人，不曾去尋找這個男孩子。在面臨選擇的時候，魔王的手下問她相信什麼？青豆毫不猶豫的說，她相信愛。

愛情已經被寫爛了，可是看這樣的愛情，實在動容。青豆一直愛著這個男孩子，可她沒有自憐，甚至沒有一定要和他連結的企圖，(他必須是我的)，就是專心一意的愛著，未曾找到對方傳達她的愛，可是面臨要對方死還是她死，青豆選擇朝自己開槍，而這不是青豆要貫徹信念，或者是愛不可僭越，她就只是愛護著這個男孩子，她並非犧牲自己去成就對方，可以付出，青豆是沒有遺憾的。

這樣的愛情實在強大至極。也是看到這樣的行徑，我突然想起了，幽遊干擾我的感情，雷禪和食脫醫生。

漫畫交待這段，沒有給出太多的細節。只說雷禪必須以吃人為生，然後到人界看到的食脫醫生，女人凌厲且態度強悍，雷禪反被折服，誠心渴望能夠抱她，這一夜遂留有後代。雷禪出場的時候，已經處於不吃人的狀態，這樣的出場自然是短的，因為他很快就因不進食而死。死的時候，他說，「啊，肚子好餓」。就這樣的行動和話語讓我覺得，這男人實在單純。他用行動貫徹了他的愛情，僅管這一切，終生傳達不到對方那裏去。魔界昔日最強悍的霸主，他所擁有的，是這樣子謙卑且安靜的感情。

雷禪自己表明，他和食脫醫生約定不再吃人。可是我相信這只是他自己單方面的想法，食脫醫生感覺起來不像是會這樣約束人的女性，「你要這樣做也好、不這樣做也好，隨便你」，食脫醫生感覺起來的態度會是這樣，她並不在意雷禪，同樣的，也不愛他。而她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就會死，不會願望再見雷禪一面。不是刻意排斥他，而是這男人並沒有進到她心裡去。

有時我也會想，食脫醫生允許雷禪抱她，是基於什麼樣的感情呢？這裡相當成人。就我猜想，應該是沒有基於什麼，她只是允許了，這樣。這女人不是會因為男人的欲望而軟弱或屈服的女人，同樣，也不像是會因為憐憫誰而給予的女性。感覺起來她比較像是不在乎，可又不只如此，她並沒有輕蔑人。這樣短短的一段，已把這女性勾勒得很有神，幽白的女性皆強悍、獨立且迷人，幻海、軀、靜流都是的，食脫醫生也是的。這點我很佩服富奸老師。

男女結合，最理想的狀態是因為愛。(理想論是這樣)  最好也要白頭偕老，可是最近我突然覺得，世界上有這樣多不同想法的人，遂也有那麼多不同的表達方式，或者說愛人的方式，不是只有和對方攜手到老才真正是值得被維護的愛情。光是自己一心一意的付出，那就已經是最可貴的情感了，因為這時候的付出，你不在乎「被看見」，人人都希望自己的付出能被看到、被聽見，尤其愛了人，一定希望對方可以是自己的。可是雷禪沒有，青豆也沒有。他們持續愛著人，沒有選擇傳達，在和對方分離之後，仍然持續愛著，這讓我覺得非常感動，那無非是回到自己人生裡面來，誠懇面對自己才能夠辦到的事。是自己成熟獨立，才能夠做到的事。並不是基於「我很強大我夠付出所有」的傲慢心態，而是知道「我能這樣愛，我對此感到謙卑且幸福」。

食脫醫生並不愛雷禪，但是後者只是想要為她做點事，可能有點討好的意味，像個孩子一樣，可是他只要能去做，就感到快樂，無論她知道不知道，無論她有沒有被他打動。

雷禪對幽助說，這女人不像會輕易來到世界上的女性，她或許不會再投胎。這樣說著的雷禪，其實也正在等待，他等著這個女性可以再度被生出來，等她要做什麼呢？這名女性已經不記得了，可是雷禪或許從來也不計較她是否記得他，僅僅只是，可以再度見到這名女性，他就甘願了。可是雷禪沒有等到。這男人似也沒有因為沒有等到而萬分遺憾，儘管他花了一輩子等待。他自己也認定的，女人是不世出的人。他平靜接受了這是人生，他的人生很長，而途中有著許多意外，他所不能把握的、他所碰觸不著的。老實的承認這一分一秒，他最後說的是，肚子確實很餓，他的生理狀態是真的，他的等待遂也真實起來，埋藏在這些現象之後的他的人生，確實愛著一個女人，而這一切，全是真實萬分的。

這是打動我的，我所惦記的，強大卻謙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