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女英》第一部第八章

 

 

雛森注視日番谷的時間變長了。

 

以往女孩不在乎日番谷本身,他的容貌、他的興趣,他的所有在她的認知裡就像節日應該做什麼那樣尋常,她只知道這是一個對她忠誠的人──因他們的羈絆是絕對的。並非自負,而是一種要命的慣性使然,在怠惰中,或者說在她貧乏的認知中,能夠確認「安全」就夠了。但這樣的日番谷,卻對她說重話。

 

以往她信奉著一個絕對的存在。對雛森來說,藍染宛若神祇,神以主觀的權威生殺掠奪,絕對的創生與絕對的死滅,其中沒有任何道理。所以直至今日,她仍不覺受這一刀是給背叛了。但要依照往常,雛森深深戀慕著她所選擇的隊長,那感情強烈到有另一個近似的存在與之對比,都不能容忍,但她竟也接受了日番谷的絕對性。雛森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現在她發現日番谷也是絕對的存在。她會反駁他、放肆的對他說話,但雛森知道自己不能抵抗他。她渴望他指引她,照顧她,對於自己的一切,她是渴望得到日番谷的感想的。

 

發現這件事後,至親不再熟悉,她甚至不能確定日番谷原本就是這張臉,她一向認定熟悉的臉,現在看著,卻十分神秘,她形容不來,但日番谷的拒絕頭一次讓雛森正視他。那種渴望受到日番谷的肯定、支援的感覺,卻又跟對藍染的不同。她感到十分困擾。

 

對於這種尖澀的問題思考,雛森很快就放棄了。隔天上班,她不斷詢問日番谷,自己的工作態度和方式對不對。

「我說妳啊,也不用慎重到這種程度啊,」日番谷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又不是什麼天塌的大事。」

她一本正經的張大眼睛,「但你知道的啊!如果沒有人告訴我對或不對,我就會一直不安下去,即使把事情都做完了,還在煩惱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或不對啊……

「我快給煩死了。」

「怎麼這麼說!」

他啊了一聲,「有說錯嗎?」

雛森張大眼睛,那因為氣惱而閃閃發亮的眼睛,像玻璃珠,她抿著嘴的樣子好可愛,明明是認真的生著氣,但那破綻百出的樣子意外的相當取悅他,日番谷在心底默數,三、二──

 

雛森一張臉垮下來。她整個人攀向日番谷,又是搖又是抓,還是哭了。日番谷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聽到日番谷毫不掩飾的笑聲,雛森委屈極了,他竟然這麼囂張的取笑她,女孩雙手成拳,用力的捶他。日番谷不痛不癢,抓住她其中一手,又去取另一手,她纖細的雙手給他用一隻手箝制住,雛森驚愕的張大眼睛,正要抬頭,她的臉頰便給捏住了。日番谷捏著她滑溜細嫩的臉,嘴角微微勾著,表情既冷淡、又戲謔,看起來像完全樂在其中。

「尿、尿、桃。」他緩慢的、無不調侃的說著。

雛森又羞又急的看著他,下一秒便哇的一聲哭出來。日番谷又笑了。

「你過份!你最過分了!藍染隊長……藍染隊長就不會這樣!」女孩邊哭邊嚷。

日番谷哦哦兩聲,狀若同意的點頭。「真的有這麼過份的人哪,尿尿桃真是遇人不淑。至於妳說的藍染,已經到虛圈去了,也不能當面叫來對證,誰知道妳說的是真是假呢?不可以隨便捏造人家的事,那關係到人家的名譽問題。」

「冬獅郎!」雛森怒叫著,「我要到女性死神協會去投訴你!」

他又笑了。

「女性死神協會會受理這樣的事啊?」

「對!一定會受理!我要讓會長受理,」雛森原本激動的說著,被捏住臉頰,又哭了,「你不要一直捏!你……

 

松本前往現世向日番谷遞交建物改正報告時,各隊的協助救助隊已經到了。現世的重建區域,給十番的主事者劃分了各隊的工作範圍,雛森、吉良、檜佐木皆圍在日番谷旁邊,顯然才下了決議,副隊長們又各自走離。已經歸隊的女孩輕巧的走到他身邊,與他比高,合襯的笑著,說日番 谷 君,早呀。

 

然後說了話。他們身邊圍繞了很多人,日番谷與雛森,只隔了幾步距離。不清楚說了什麼,女孩的聲音微微哽咽了,低著頭,很久沒有再開口。儘管只是沉默,但那伸手出去就可以觸及到對方的距離,僅只適用於他們;而未久女孩是那樣歡快的抬頭,露出惹人的溫柔微笑。在誰也沒有特別注意的時刻,他伸手捏她的臉,她哭著;她笑了。然後他也笑了。

 

 

松本看了一眼。

 

她離開。今日是第四班輪值伙食,她得檢核糧餉、採買,跟出納組核定,把下一次的食譜送到四番隊鑑定,再過一個小時,負責改正財務報告的三班與五班會前來稟報進度,然後再到一番隊申請設置靈子干擾器,接著,三小時後發派七席和六席前來現世支援重建任務……

 

現在還有餘力不會去糾正雛森的,就剩他了。唯一能夠聽雛森說話的,也是他。再怎麼樣,她也不會在這個女孩可以對誰傾訴什麼的時候,去遮擋唯一可以承載她的介面。但是,這麼一來,日番谷的確就變成她僅有的、所剩的財富了──唯一在這個世界可以使用的有價貨幣。

 

如果要問松本,妳真沒考慮過?她想那答案是否定的。

 

看到雛森全心全意的倚賴著隊長,是沒有受過傷害的純粹的信任著的眼神。她不確定自己的嘴角有沒有微笑,她是否該慶幸銀把她教得早,早早的從女孩的領地走出來,顛沛流離過。

 

他不給承諾,要妳自己走,他不說情愛,只會摸摸妳的頭,等妳想要去捉他的手,對方卻笑著拿走了, 四兩 撥千金的說亂菊,妳想吃什麼?

 

她想銀要去虛圈時,曾來找過自己,只是不說。那時她有任務在身,不耐煩的說你有事快講,未久得他一笑,說亂菊,妳已足夠強大,有我沒有我,妳都是一樣的。

 

她一怔,那玻璃灰的瞳仁微微閃爍著光,微微偏著頭,她便有女孩兒模樣特有純潔感,明快潑肆,已經來到了尾聲的感情,這一次,松本是再也不會讓了。

 

「真是,原來當賊的喊捉賊啊,」松本挑起冷銳豔麗的眉眼,以超乎他所能想像的冷靜與揶揄對他說,「然而你現在要的是我的撒嬌,是你嗎?」

 

銀沒能回答她。

 

彼時的他太過年輕,且不知所措,從她身邊逃開的,是他,等同要求她獨立不再顧盼他的,也還是他。銀苦笑了。

 

是時松本盯著銀的臉看了很久。這是全世界她最親愛的一個人的臉,一直以來都是銀瞭解她比她瞭解銀還要多,而她也在不自覺間習於這份虛懸的依賴,儘管飄忽,只需等待,靜候他來找她喚她,這樣就能讓她感到安心,感到人海茫茫中,還有什麼確實屬於自己。今日看著他的臉,松本再也沒有動搖的感覺,她夠強大她已經能夠一個人獲取所有;而瞬間咫尺天涯。她已不願意跟著他變動了。

 

那天,她沒有再說半句話。

 

退後一步,她說告辭了於是慣例的一鞠躬;那是下對上的禮節,別無他意。卻註解了他們的距離,她和他站著,幾步就可以觸及眼前,她傾身行禮,身子偃了下去。

 

──從頭到尾,沒有為她的強大道過歉。

 

如果今天她必須為自己的強大付出代價,那麼她已經償付過了,交換一個舉足輕重的人;她交換過的。所以她不道歉,如果為此道歉了,他們就會變成真正的悲劇。同時不受他的對不起,銀從來就沒有欠她什麼,真的沒有;而她已經能夠對他拔刀……給他教出來的呢。

 

 

是時穿刺而來的神鎗,是距離的凝縮。那時浮現在他臉孔上的,是自嘲,如此費解,他的半身忠誠的反應宿主不曾顯露的情緒,在那一刻緊緊的捱近了。神鎗僭用的間距,她最後一次擋,不是痛,而是難以置信的灼熱,像一整個領界的覆疊,在接觸時便已完整錯開。他擇虛圈,她在屍魂界。如果有一個更周遍的景深可以囊括二界,她或許會看到這樣一個畫面,在他說對不起以後,他們曾經種種,所有已成過眼。局勢像流沙,無可奔赴,無可挽回。

 

她沒承認,但有些事情確實過去了。

關鍵時刻她沒有進,且不追問原因:她饒了自己。松本的認知只到儘管有再多的情意完整封存,銀選擇了藍染,就代表他和她之間不能是。他怨她不抓緊,但這個事實是:銀從來沒有給她機會與他行。記憶只是一座廢棄的墳塚,其中躺臥著許多故人,而她已經可以接受市丸銀給埋在裡面的事實;他自己走進去的。 

 

他對隊長動刀時,知道她在看,同時知道她要來。

 

 

那一刀是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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