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女英》第一部第十章
十
用過晚膳後,日番谷再也沒有說話。松本吃完晚餐,很早就躺在榻榻米上歇息。由於飲了些酒,灌下的酒液正揮發著,從皮膚底層升上來,夾雜了她的體香,散發著濃濁的、馥郁的微妙香氣。松本躺在榻榻米上,沒了聲音。聽呼吸聲便知道,她要睡深了,到那個時候也不能動了。他想,是該走了。
「把手給我。」他說。
松本花了一點時間才睜開眼睛。看著他,微微張大了玻璃灰的眼瞳,看來毫無防備,好像要睡著般,又像個孩子看著,微微偏著頭,「……怎麼?」
他說,把妳放到布團那邊去。
日番谷走去壁櫥拖出布團,然後抱住她,一截,再一截,伸過來環抱著,她在裡面也完全了。他壓抑的低柔的嗓音鎮著她,像質地細滑的半纏鋪天蓋地罩下來,不能附體,但那樣一件搭在早春夜晚就能感到安慰。半夢半醒間,她也抱住他,手臂自他腋下行,搖搖晃晃的到他背脊上交叉覆著,比自己要窄近半尺的肩膀、要纖細多了的頸項,她好好兜著,怕散了,不知道長久以來自己希望這樣討,哪怕騰出雙手捧,她都要,松本低垂著臉,像有了父母的孩子,緊緊抱著他。日番谷壓抑動搖的感覺,他放了手。
他放手,她卻沒放。日番谷原要起身,措不及防,一個踉蹌,幾乎要壓上她。隔著兩層衣服都可以感覺的到她肌膚的溫度,就這樣乖順的靠著他。她好香。他知道自己已經對她產生慾望,閉上眼,日番谷感到了痛苦。他說,我必須走了。
──寂寥的夜晚,彷彿有風。是那天風聲獵獵的雙極之丘。
──他看著她,什麼也沒說。
「……你也要離開我嗎?」
他完全沉默。她近乎本能的察覺不安,伸手抱緊他,孩子氣的嚷著。
「你睡這裡。」
「妳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他拒絕,「該睡了。」
她野蠻的不斷搖頭,就是沒放手,「不要!」
日番谷的眼神深了。心口有異樣的感覺,凌亂如麻,知道有什麼一直積在底層,異常灼熱,稍微動一下,就產生細細的裂痕。松本的確展現了某種重造界線的請求,而這一塊她未曾主動拋出、壓在她心底底層的一面,現在就要浮出表面,要介入了,就不再是了。
「我是誰?」他問。
「……隊長。」
「叫我的名字。」
她迷糊的、嗯了一聲用力點頭,「……日番谷!」
他克制著、輕聲提醒。
「那是我的姓。」
確定他不會走,松本很滿足,口中發出呼嚕嚕的響聲,咕噥了一下,像要睡著了。他憐惜的抱住她,輕輕順著她的鬢髮。喊我的名字,他說。
「……冬獅郎?」
他緊閉雙眼。難以抑制的痛楚漫開,他不是第一次在一段感情中傾付所有,卻第一次得償被幾乎撕裂的痛苦,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樣繼續下去。撒潑的、擾人的她,他得承認他最疼愛的就是她,現下如此安好甜蜜,日番谷知道慾望正翻攪著他。他想吻她。
對她是什麼樣的情感,再明顯不過了。他永遠無法順遂自己的願望,永恆的保下這個人。其實早該發現的不是嗎?他希望與她同享永恆,儘管直覺她和市丸仍要了斷,他也無法放開自己的手,讓這個人還諸個體,讓她到外面的世界去。
和這個女人在一起,就不會想要其他的東西了。
──然而妳知道嗎?
──揣測我的心情,遲鈍得可以。
日番谷自嘲,知道自己此時不過是個鄙俗的男人。他確實妒忌了。不跟市丸比較,他自尊不允許,畢竟是這麼高傲的一個人。
是時擋在他面前的松本,扣著神鎗怒喝我所侍奉的人也是你可以拿刀砍的──那個松本,毫不留情的責問市丸,挑剔他;鄙視他。那樣的交情,是比鏈結在她和日番谷間的情誼還要深厚的不可動搖的東西,說到底,松本在市丸面前可以徹底高傲、徹底任性,只因市丸一直是在松本之內的。
她給了他這樣一個競爭對手。
松本希望他唱歌。她希望他哼一隻歌。什麼歌曲都可以。
於是她聽到了民謠。
尋常人家哄孩子睡的民謠,他低沉但十分性感的音色裡,有著他特有的沙啞嗓音,細緻的轉音,折進幽微處,音量小了些,音色裡始終維持著一個不下墜的東西,低低貼著,但不下墜,音色很穩,很沉。拉著他的衫衣,她睡著了,安心的徹底失去意識,滑進又深又溫暖的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