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書版本《女英》終章
終章
開戰那天,她起得早,警報鈴沒有美感的響著,讓她想到了躬親,遠在十一番的友人曾經說過,這鈴響得多沒有美感和音樂性,開戰是火,是生命的熱情,怎能用這樣隨便的音節提醒著,是要我怎樣打仗去。
還是忘了吧,友人的話,友人們的嗓音,雖然那些生活歷歷在目,像雲,即使是夜晚,也在天空中飄著,可已經過去。
她出門時,日番谷在門口等著她,松本笑得甜甜的,看得他又是皺眉又是情緒,他說,現在是去打仗,妳不要分心。
「好嘛,我上了戰場就會嚴肅的嘛,」她笑著,非常愉悅,像是要去玩樂的心,「你來了我好開心……開心一下也不行?」
日番谷僵硬的啊了一聲,別開臉,然後說,我吩咐過妳的事,還記得嗎?
松本眨眨眼。
「電器插頭沒有在使用時我有拔起來,昨天,」她偏著頭回憶著,「回來至少可以少繳些電費,還有什麼,啊,前天還剩了半桶冰淇淋沒吃完呢……」
他又是無奈又是堅定的看著她。眉眼細緻,那雙像鳳目的眸子揚了起來,光照著他的臉,松本看著他,腦中的唯一感想是,天殺的,為啥這個人看起來還是那樣的俊?
「我說的是,不要對敵手客氣,還有活著回來。」
松本的神色突然認真無比。
「你自己做得到嗎?」
日番谷沉默一晌,再度開口時,他說。
「我必須做到,因為妳。」
「不要,我不領情,免談,你快說是因為你自己,」松本挑起眉,沒放過他,「感覺我把你變成了能殺人的人,但我不要,寧可被殺。」
日番谷有些急,他的臉繃緊了,旋又嘆了一口氣。
「抱歉,是我失言了。」
松本瞪著他。
她生氣時,會瞪著他,像一隻豹,全身流竄著野性,流著生命,無聲傳達訊息,他知道她一直是那麼有能量的女人,活著野蠻,活著遵循自己的真理。
「如果你沒活著回來,冰輪丸會直接被我砍成生魚片。」
他聞聲啊了一聲,冰封的面容有些笑意。
「如果你沒活著回來,你的所有收藏書籍會立刻被我扔到垃圾場去。」
他說,我知道了。
「還有我會找總隊長問罪,明明他知道你就是和藍染有仇,為什麼還要利用你,叫你去當戰鬥的主力,」松本冷著聲音,一字一句,「我不可能就這樣放過他,不可能,也不行,如果你不想看到這局面,你只能活命。」
日番谷笑了,他說,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她看著他,突然抿起嘴唇,表情看來鬼靈精怪,瞥了他一眼,又如蜂鳥般旋了回來,最後還是看著他,聲音有點低。
「……我很喜歡你。」
日番谷看著她,感覺四周景物無比清晰,她的臉孔帶著光,看來綺麗,看來透明,很久以後他仍記得這一刻,顏色氣息聲音。
她揚起臉,有著女孩的表情。
「隊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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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場戰役中,死神代理打贏了那位立於天之座的男人,東仙死了,市丸面臨瀕死的命運,銀髮男人臥底的消息在終戰時傳了開來,卯之花站到了這位昔日三番隊隊長的身邊,拔出了斬魄刀。
藍染最後將目光給了雛森。
誰也沒有想過,但這男人確實開口,對他昔日的副官說了第一句或許也是最後一句話,他說,妳是我不能摘下的花。
所有聲音靜了下來,死神代理迴避了,穿著黑色制服的人們低下頭去,被表白的少女張大眼睛,她在自己的人生裡,看不見自己。那一刻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著,這位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已摘下懸崖上的花,一躍而下,在懷抱的瞬間圓滿,抽出刀的那刻結束,只有這個,不是水月鏡花。
「在我之後,您就無人知曉了,藍染隊長……儘管我,什麼也不知道。」
男人笑了。
聽到少女這句話,男人笑了起來。那是既如以往,溫和的、沒有戾性的,他還在做一個番隊隊長的笑容。知道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不會再有他。
他們在空座町贏得勝利,四處是吆喝的人聲,醫護班急迫的命令,松本在負傷的日番谷身側垂下臉,恫赫他,說他現在要是死了,馬上會有兩屍兩命,年輕的隊長因負傷感到極度痛苦,卻不忘跟她說換個選項,冰輪丸給妳帶到田裡挖蘿蔔,不要搞兩屍兩命,松本笑了,悽慘的哭著,卻笑出聲音來,她說冰輪丸是什麼東西,你要死了,那把刀也不夠抵,人都說刀是另一個自己,但冰輪丸永不及你。
他的心意,她在聽,她想甚至到了很久很久以後,她還會記得他的心意,存在於他們之間的友誼。
風車被夏天的風吹起來時,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那細微的聲音在耳膜邊慢慢遠去,松本聽著,闔上了公文,想再過一小時,要去叫醒他,她手上是今天的時間管理表,隊務劃掉,採買糧餉劃掉,副隊長會議及隊長會議劃掉……已有十六個格子統統劃掉,剩下最後一個,她要做衣服給他。
昔日帝國劇場的舞妓,山王四代目的得意門生,護庭十三番的松本十番副隊長,此時此刻正蒐羅不要的廢紙,準備打板裁衣。那是一個與尋常無二的午後,隊員們在外頭奔嚷,有議論聲、有笑聲,遠處的食堂不住廣播,「已到用餐時間,煩請各位自備食盤前往取餐,再重複一次,已到用餐時間」……皆川還在發佈下午出動的任務分配班表,人見唱名,竹添大聲嚷著已確定任務的班別請到五班領取相關測量用具、繳回前次檢測報告,人聲鼎沸的交接時刻,松本在勤務室聽著,閉起眼睛。
彷彿聽到風剿動空氣,是多年前的一個上午,他們列隊待敵。等待過程中,偶有交談碎語,她在陣裡,像在陣外,退到比列陣更遠的地方去,世界失去色彩,沒有聲音。
很久以後松本還能想起這個畫面,那是她尚未與之結為連理的夫婿最初的本心,不擅言,大多時間沉默的他,只能以行動表意,使得她人生重要的時刻,總是沒有聲音,但她卻給其中寂靜吸引,知道長路寂寂,大音聲希。
沒有聲音的世界裡,她站起身,推門出去。
人聲千條百條匯進空無一人的勤務室裡,放在桌面的紙頁翻動了起來,沒有紙鎮,滑落一地。關上門,所有喧騰給截在房裡,她知道很多時候自己總被這樣靜謐的聲響填滿,再也容不下其他聲音。那一夜,松本沒有夢,安心失去意識,睡在丈夫溫暖的懷抱裡,他的歌聲飄在夏夜的空氣裡,聽來安靜,松本不講話,只是聽,聽她的夫婿在一個又一個的夜晚,為她唱一隻不會停歇的民謠曲。